原來向陽

戎茂斯嘉明湖&向陽山兩天單攻

2023/12/25-26


文字|吳星瑩

攝影|江昱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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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我們正到達哪裡,享受它。
我們就達成了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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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緣起 -


嘉明湖,以及周邊的兩座百岳:三叉山、向陽山,在山友看來都算是親民路線。對已經爬了二十多座百岳的我和江而言,理應不該覺得困難。

但是,正因為已經爬了超過二十座百岳,我和江的高山症累積了多次的搏鬥經驗,逐步掌握各種可能的觸發點。


嘉明湖,正好就是那個超容易觸發的位置。


#戎茂斯山
#向陽山


從台北下屏東,從高雄走南橫,再從東部返台北,真是開車比爬山還累(?),我們不小心環島一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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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這樣一個彷彿很好抵達,其實重重波折的所在。

對我來說,那是嘉明湖。



從北部下去,走東部需要環島超過半圈,江長程開車疲憊:高山症。

走西部,南橫端的管制入口海拔太低,江無法提前過夜適應高度:高山症。

把總天數拉長慢慢開車過去,就會進逼到出發前的工作時間,江必須連日熬夜趕工:高山症。

山屋熱門需要事先抽籤,很難臨時調動日期,江一旦遇到天候不佳,淋雨失溫:高山症。

住營地搭帳,江冬季過夜保暖不夠受凍:高山症。

住山屋,江被山友作息不同吵醒無法入眠:高山症。

選在行程可平均分配的地點過夜,卻缺乏活水源,江揹水負重過高耗竭體力:高山症。

選在水源充足的地點,卻離看日出地點太遠,江夜半起爬睡眠不足:高山症。



以上,幾乎把我們二十座百岳經驗歸納完了,忽然覺得江還願意繼續爬百岳,真乃強者。

被譽為一生必去一次的嘉明湖,剛好層層卡死在兼具各種觸發因素的位置。



你說那這次不要去爬嘉明湖,選別的百岳?抱歉,入雪季了,嘉明湖算是最溫暖的百岳之一了。江若受寒受凍,一樣高山症。

你說那先休息數月,等春季回暖再爬?抱歉,超過一個月沒上三千公尺,江海拔適應前功盡棄,仍然高山症。


你說那叫他放棄爬百岳,我自己去?

他說,他想爬。



好的,想必大家都已明白我操碎了心,花費多日在腦海中層層推演「嘉明湖的一百種爬法」,終於從各觸發因素夾縫中殺出,想出兩日單攻行程。冬至前一日從戎茂斯單攻嘉明湖及三叉山。冬至日從向陽登山口單攻向陽山。完美定案。

人生永遠只是,自以為完美。


變化莫測的天氣,與突如其來的工作,讓我們在出發當日緊急更動行程,回南部等待一週,聖誕再訪嘉明湖。

中間又發生了因為忙亂過度,我整個行李箱忘記帶,需要請人從北部寄來的烏龍。

以及江忽然牙痛發炎,昏睡數日休息,終於在爬山前一日康復的考驗。


就這樣重重波折,一改再改,一等再等。



你說那不然不要爬了?或許這就是上天的旨意?

是的,我一直在感受天,感受山,讓不讓我們去?


如果只是需要堅定我們的心性,如果其實有路,只是需要打破框架思考。

只要山邀請,只要山歡迎,我必排除萬難赴約。


上天答覆了我的耐心,在返北無法再拖的最後一刻,連日冬雨雪終於暫歇,給了我們四日大晴的空檔,正好讓我們出發日飽覽南橫風景,中間兩日在最好條件下攀登,回程日順賞東海岸風光。


萬事終於俱備,我們開開心心起爬,想著此行,必將一路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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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茂斯山逆光發亮的攀生植物,處處是小小驚喜。
戎茂斯山逆光發亮的攀生植物,處處是小小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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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一路順遂,戎茂斯不愧為保留原始感的秘徑,沿路極美。攝影師之眼,江興高采烈地走在前頭,甫一日出,我們就從林隙中,驚鴻一瞥湧動的雲海,高聲歡呼。


但我隱隱覺得緊張。

默默對照路線時程,我偷偷擔心,我們走太慢了。


樹林中一路陡上至戎茂斯山,江問我要不要繞去戎茂斯山頂,看看有沒有展望,更能飽覽雲海?

而我,發現自己居然悄悄希望山頂沒有展望,這樣我們就不用特地繞過去。因為,已經太慢了。


內心的覺察讓我愕然,曾幾何時,賞景第一的我變了嗎?

我靜靜思索,一路陡下至新武呂溪,為了摸索過溪的路,我們又花了不少時間。



終於到達新武呂溪營地時,我內心塵埃落定,明瞭以目前的腳程,我們今天若要到達嘉明湖,將面臨摸黑回返的長程體力抗戰。

而我內心同時也一掃塵埃,我平靜非常,把目前的情況告知江。


他原本發亮的眼眸,瞬間變得有點慌張。我親眼看見,光黯淡了下來。


「我們走太慢了嗎?」他問道,並試圖加快腳步。

「是啊,但我們就慢慢走吧!」我笑著,腳步輕鬆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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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中午,不管到達哪裡,我們就回頭。

我終於發現我最想要的,不是到達嘉明湖。


是想要你開開心心地爬山。

也想要我開開心心地爬山。



我倚靠著頭腦的縝密謀劃分析,層層突破關卡,終於來到這裡。

窮盡一生,我不斷是這樣走過來的,不斷推自己往更高更遠之處邁進。


然而在此處,立於最低的溪谷,我決定放下我最倚賴的,將一切交給身體。

將一切交給山,交給天。


全心感受,也全新感受,路將帶我去到哪裡。

感受周遭,無處不美。


走慢一點,或許我們,才能走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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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擔心我們回來時會迷路。」江若有所思地說。

那時我們已從新武呂溪畔,到處找路了好一陣子,終於順利過了兩次溪,從最低谷繼續上爬,往遠方看不見的嘉明湖邁進。


「為什麼?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啊!」我不以為意。

戎茂斯的樹林中,到處鋪著豐美的松針,形成美麗的天然地毯。踏於其上柔軟舒適,松針卻也掩蓋了人走過的痕跡。

換句話說,到處看起來都像是路,所以不知道正確的路到底在哪裡。


鑽陽明山原始路徑出身的我,一開始爬百岳,經歷了一段意料之外的迷路期。許多小徑在我眼中看起來都是可爬之路,傻傻上攀一陣原來越荒涼,才趕快下切原處找回大路。幾次後我終於悟出,百岳的官方路跡通常清楚明顯,維護良好,幾乎如同山中的高速公路。而為了保護水土,管理處也不鼓勵山友另闢捷徑。

直覺判別人跡與獸徑,順著大路走,成了我新培養出的能力。



而在山裡,還有兩個主要方式協助辨路。

其一:登山隊在探勘路線時,常在容易迷途處綁上識別布條。有經驗的山友前輩,綁布條的位置之精準,可謂為專業技術,甚至堪稱為藝術了。通常在猶疑張望時,布條就會穩穩出現在視線中,宛如有經驗者隔空引導。

其二:現代科技提供的離線地圖,以及眾力成城持續更新的最新GPX軌跡,更是如今爬山必備。攀爬時不斷對照,確保自己走在正確路徑上。


但是,在戎茂斯的樹林之中,在最柔軟的松針地毯之上,我們彷彿踢到鐵板,這兩個保命仙丹都失效了。



「好奇怪,你有沒有覺得這裡的布條少得好奇怪?」先是我困惑地問江。

到處都像是路,照常理來說應該要綁上滿滿的布條,卻久久才出現一次,甚至同時綁兩邊,卻沒有附上指標,與其說是指路,卻讓人更迷路。


「我們已經偏離離線地圖上標出的路徑了,必須要想辦法切回去。」江對照手機,判斷方位,指著看起來根本沒有路的方向。

雖然直覺那裡不可能是路,我們還是試著走過去。走了一陣,實在走不過去了,又試著去另一個方向找路。


「等一下!」我受不了了。「為什麼你說看不出路在哪?我明明就看見路在那。」我指著前方,一條若隱若現,有人走過的痕跡,在我的視覺中隱隱發亮。

「可是方位不對⋯⋯好吧!不然我們走走看。」江妥協。「反正不管走哪裡,想辦法翻過這座山就對了吧?」



越努力找路,路忽然就消失了。

繼續走一陣,路忽然又出現了。


我們處在彷彿迷路,又彷彿沒迷路之間,原本就慢了的腳程,更加延遲。

時間悄悄地流逝。在一個空隙處,在樹林的遮蔽之後若隱若現,我又驚鴻一瞥了雲海。


從日出到現在,已經好幾個小時,雲海居然還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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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天啟,我停下腳步,看了看江。最靈敏於大自然呼喚的我,流淌著一半原民血統的江。

我們太仰賴於科技了嗎?怠惰了聆聽內在直覺,也忽略了鍛鍊辨位眼光嗎?


太想要走在正確的路,反而迷路了嗎?

到處都可以是路,反而找不到路了嗎?

太想要走到嘉明湖,反而因此,走不到嘉明湖嗎?


我笑了出來。「欸,算了,還有時間,我們再往上爬一段吧!如果爬到十二點,如果遇到展望點,如果又碰到迷路點,這三者我們都回頭!就看看什麼先出現吧?這樣也不用擔心回不去。」

「好啊!好像很好玩!」江也輕鬆了起來。他再次一馬當先,腳步穩健。


我們繼續走,順著心,迎著光,順著已知,迎著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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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終於還是沒有走到嘉明湖,在松針營地就早早折返。

好像有遺憾,但好像也沒有什麼好遺憾。


那時我們還不知道,戎茂斯的布條的確因某些原因被清除過。而我們下載的山友軌跡,也在好幾個地點瘋狂繞圈突圍,代表也曾非常努力才找到了路。


終於回到戎茂斯山,換我笑著提議:「我們繞去三角點,看看有沒有展望吧?」


曾經緊縮的時間,終於又舒緩了起來。

時間又回到了我手上。

當我們學會用盡全力,也學會了留有餘裕。



「不用。」這次換江拒絕。他神秘地抬頭上望。「直覺告訴我,上面的稜線就有展望。」他率先發步,往無路之處走去。

「欸,好吧!反正我們也爬得上去。」看著江撥開叢蔓,爬往稜線。我憑直覺往旁邊小繞一段,從另一側上去,果然更為好走。


兩個被戎茂斯磨練了一天的人,豁出去沒在怕了。



攀上稜線的江,忽然停下動作,一語不發。

「怎麼了?」我連忙靠過去,然後,換我說不出一句話。



我們眼前,是毫無遮掩,群山環抱之中的雲海。如此遼闊,如此靜謐。

我們找路了一整天,而雲海,居然等了我們一整天。

等我們終於,好好看見。


這裡,沒有任何人來過。全新的秘境,就展現在我們眼前。

再來一次,我們可能也找不到了。大路之外的秘徑,只屬於此時此刻。

我們終於沒有到達湖,而我們因此看見了,只屬於我們的海。


「聖誕快樂!」我們笑著朝雲海大喊,想把祝福,送給身處雲霧中,因此看不見路的旅人。



這是戎茂斯送我們的禮物。只要內心夠清楚,自己的路在哪裡。

我們就終於找得到,路在那裡。


因為迷過路,終於變成了,最會認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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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攝氏五度,摸黑起爬前,江摸了摸車頂,驚訝呼叫出聲:「結霜了耶!」

對身居亞熱帶的我們來說,即使是這樣一點點冰,也如此令人興奮。

然而這也代表,我們的身體非常不習慣冰寒。

寒冷,卻是觸發高山症的關鍵因素。


冬季的百岳,絕對不可小覷。這又是經驗中的第一次冬爬,我們嚴陣以待,如履薄冰。

江是大量爆汗的體質,長途濕透的衣服在高海拔寒風中健行,穿多太熱,脱多太冷,真可謂冰火交相攻,光是調節自己的體溫,就已吃力不堪。

既要透氣排汗,又要保暖防風。我們多方尋找,終於發現可能適合他的衣物,就看能不能通過此次實地測試了。


第一日在戎茂斯,江一熱就停下來脫衣,一冷就停下來穿衣,不厭其煩,小心翼翼,努力和自身體質抗衡。

成果令人滿意,他一整路都精神奕奕,走在我前方談笑風生。


第二日單攻向陽山,我們原以為也會如此順利。


在向陽山途上發現殘冰,讓住在亞熱帶的我們興奮不已。
在向陽山途上發現殘冰,讓住在亞熱帶的我們興奮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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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向陽山屋繼續上爬,我正在讚嘆日出的美麗,江忽然慢下腳步,轉頭問我:

「妳核對一下海拔,這裡是不是3000M?」

我拿出手機一看,忖思他的體內是自建偵測儀嗎?

江嘆了一口氣。「好明顯⋯⋯海拔一過3000公尺,我的身體就開始變弱變喘了⋯⋯」

「咦,好像是耶!」我大踏步越過他,回頭咧出笑容:「我的身體變得好輕好快!」



宛如撞牆,江苦笑稱作「三千障礙」。這道神秘的無形高牆,始終橫亙,無論他在中級山如何身手矯健,一上百岳卻吃盡苦頭。體能陡降,呼吸困難,頭暈目眩。

恰恰相反的是,在城市中長年頭暈眼花,欲振乏力的我,一上海拔3000M,彷彿穿越了無形的門,動如脫兔,身輕如燕。


我曾和江開玩笑:「我是不是有『平地症』啊?」

說不定這是真的。


向陽山途上處處可見堅忍的植物
向陽山途上處處可見堅忍的植物



在城市中多年,無論如何努力突圍,我始終綁手綁腳。

好像到處都會撞到人,到處都會傷到人。

我習慣了壓抑,習慣了忍耐,習慣了放棄。


我不討厭城市,這裡有好多善良的人,一直以來,給予我許多溫暖支持。

然而,無論接受了多少溫暖,我的內心深處,仍然寂寞。

好寂寞。


在這裡,好像始終沒有一個地方,是我真正屬於的位置。



我想要大口呼吸,大力奔跑。

我想要自由自在。


但我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出全力。

一直到百岳之上,我彷彿才回到了,我的界域。


沒有隔閡,沒有誤解,只有純粹的愛,純粹的美,靜靜流淌,滿滿湧現。

我彷彿才擁有了力量。

不用費力與人競爭,自己如此自然滿足。


向陽山途上的黑水塘,倒映著天光雲影。
向陽山途上的黑水塘,倒映著天光雲影。



江越爬越慢,我跟在他後方,拚命不著痕跡地踩煞車,不想讓他有壓力。


我知道他很努力了。

而我也很努力了。


過了向陽名樹,向陽山頭遠遠在望。然而以江的步伐,此去彷彿遙遙無盡。

江停了下來。「再走下去,我可能又要高山症了。」他自我診斷。

「好喔!那你要先慢慢走下去等我嗎?我自己去登頂。」


似乎不以為意,其實無比沮喪的我。

啊!還是這樣嗎?我們這麼努力,試了那麼多方法!


或許,這終究是只屬於我的路,不是他的路。無論他多想陪我,我都不應該拖著他。

讓他從此下山,讓我繼續上山。


我接受,我放棄。

這世界,總是有無論如何努力,也無可奈何的限制,彷彿一條無形的線,以為自己跨過去了,卻始終綑綁住我們。



「讓我休息一下。」江這樣回答。

他想要繼續上去。


很慢,但還可以掌控自己的身體。

很慢,為了足以掌控自己的身體。


習慣了線,就仍然可以行走。

他接受了,但他還沒有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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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陽名樹和遠方的向陽山頂
向陽名樹和遠方的向陽山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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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對不起,真的很慢吧?」江回頭問我。

他一路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與步伐,在即將失控之際,趕快拿出預備的氧氣瓶吸幾口,休息一陣,緩過來後又繼續前行。


「嗯,很慢。」我實際地回答。「不過還在『上河速』的範圍啦!」意思是,我們跟一般山友走的時間差不多。

江頓感寬慰。


「不過人家是重裝行走速,我們是輕裝。哈!」我慢悠悠補了一槍。




一步一步,從凌晨出發,此時陽光已往天空的正中央邁進,越來越溫暖。

我拿起江的手機,讓他走在前方,而我不斷回頭,一路拍攝山雲瞬息萬變的光影。


太美,而我也太閒。


我想起獨自攀登奇萊北峰,那其實是我最快樂的時候。沒有任何束縛,全心全意地放開來,與山遇合。


然而,現在也很好。

正因我可以快快地爬一座山,我才能慢慢地爬一座山。



我想起此次其實原非被嘉明湖吸引,而是源因於兩個月前和江登上關山嶺山,遠望向陽山,為祂的美麗和峻峭所撼動,才起心安排了這次旅途。


啊!原來,本就為向陽山而來。


那麼,就讓我們好好地爬一座山。

一次爬好一座山。



正午之前,我們終於爬到了靠近山頂,壘壘插落的大石群。


然後,我們終於爬上了向陽山頂。





「萬歲!我們到了!」我朝江歡呼。

一步一步,最終看到三角點時,我感動地難以言喻。彷彿可以感同身受江的努力,在這一刻終於獲得報償。


我發現,如果是我一路快快衝上來,我可能不會,如此感動。


一路陪伴我們的陽光,此時也登上了向陽山頂,毫無顧忌地向四處放射。

我也這才發現,這是我們爬百岳以來,天氣最好的一次。

全天大晴,不須和雲霧爭速,悠悠的大好時光,任我們慢慢爬。

天和山,原來對我們,無比眷顧。


向陽山頂。視野絕佳。遠方為玉山群峰。
向陽山頂。視野絕佳。遠方為玉山群峰。
江登上向陽山頂
江登上向陽山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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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神奇,有玻璃耶!」江在快接近山頂時,彷彿在土壤中發現稀奇的礦脈。


越來越接近山頂,某條分岔又會合的路上,他選了向陽側,而我繞了背陽側,在樹叢的陰影處,我驚喜發現一大落滿滿的殘冰,居然還沒有融化。

「是冰啦!」我笑著向江更正。


樹叢下的殘冰
樹叢下的殘冰
土壤中凍出的冰
土壤中凍出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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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兩日大晴,正午時分,向陽山居然還留著殘冰,讓我們玩耍。

這是最冷洌也最乾燥的冬天,留給我們的奇蹟。


我們頑皮地,各自嚐了一口冰。

「超級美味!」我們驚呼。


那歷經最冷酷的考驗後,淬鍊出來的最純淨,緩緩融化進我們體內。



從山頂下來,被陽光烘烤了半日後,江逐漸恢復了體溫。一路下坡,海拔連降,他終於又找回了體力,開始加速。


「我覺得如果是妳,應該可以單攻嘉明湖。」江忽然發聲。

「可能可以吧!但那對我有什麼意義呢?」我笑著回答。


我最想要的,是在日出時站上向陽山頂,日落時坐在嘉明湖畔。我想要的不是到達本身,而是準時赴約最美的光影。

這些無論如何,此次都無法達成。

所以也很美,不是嗎?


不是此時,但總會在某刻。

所以,我只要享受此刻,正午最絢爛的陽光。


看看我們正到達哪裡,享受它。

我們就達成了此刻。


雲悠緩飄過著名的向陽大崩壁。遠方是「南台首嶽」關山。
雲悠緩飄過著名的向陽大崩壁。遠方是「南台首嶽」關山。



何況最難的,從來不是爬上山頂。


而是讓自己在生活中,一次次排除萬難,到達登山口。


是你在平地,對無力的我百般照顧,一肩扛起諸多責任。


是你一次次載我,我才能到達登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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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海拔3000M下,江又恢復了生龍活虎,居然開始疾速跑下山。他發揮高超技術,用登山杖撐竿,在陡峭的山路上左衝右跳,一路借力使力,行雲流水,試圖拉開我們的距離。


我跟了上去。他回頭看看我,滿是驚訝。

「我覺得自己超快了耶!妳居然能追到我?」


真的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上山是我的界域,不代表下山會輸你好嗎?


我放開來奔跑,江在我身後越來越遠,逐漸只剩我自己,專注衝刺。


陪江爬了七小時才到達向陽山頂。我只用了兩小時下山,回到向陽管制站,順利登出。

終於無須再忍,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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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繼續走南橫至台東池上,山又送了我們另一種雲海。遠方為美麗的南一段。
回程繼續走南橫至台東池上,山又送了我們另一種雲海。遠方為美麗的南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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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

其實是我們太弱 之一


第一日下山,都快要回到戎茂斯登山口,路又消失了。

「路到底在哪?」我忍不住朝江大喊。

「在這啦!」前方忽然傳來陌生的聲音。兩位協作大哥坐在草叢旁休息,他們出聲招呼:「這兩邊都可以走啦!」


我不好意思地靠過去,順便請教:「戎茂斯布條是不是被拆除過啊?我們一直迷路。」

原民協作大哥滿臉困惑:「迷路?不就順著稜線一直爬上去就好嗎?」


呃,好喔!此處果然非我輩該來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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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在台東過一夜,隔日清晨返台北前看見的美麗曦光。
回程在台東過一夜,隔日清晨返台北前看見的美麗曦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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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是我們太弱 之二


第二日下山,回到向陽管制站,管理員出來關照,我遞出手上的單攻申請單,他問另一個隊員呢?

我說就在後面,應該很快就會到了。

管理員端詳申請單上的進出時間,似乎在困惑只是單攻向陽山,怎麼能搞這麼久?!


「喔,他很容易犯高山症,所以我們這次非常小心。」我仔細解釋。

「高山症喔!那真的要非常注意保暖⋯⋯」管理員慈祥地傳授經驗。

「有啊很注意,這次爬得很不錯。」我頗感驕傲。

「那是因為這幾天回暖啊!」管理員一臉「如果是前幾天寒流來爬你們就知道」的表情。


呃,我們知道自己超幸運了。就讓我們小小得意一下嘛。



十二分鐘後,江終於趕到,匆匆穿過登山口閘門,我朝他招手,一起走回車上。


「欸,你有沒有看到,你剛剛出來時,管理員向你笑得超燦爛?」

簡直像是看見孫子通過考驗的欣慰神情。


「有啊!我還以為是我錯覺?」江不明所以。「為什麼啊?」

「嗯,可能是他覺得你很厲害。」我吐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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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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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

| 吳星瑩


瑩遊詩人|風之舞|心靈時鐘調節師

Singing Poet
Wind with Wings
Heart-Time Regulator



把天空穿在身上

那麼我就伸展成一棵樹

披上了風


曾吟遊於各創意市集,以即席靈感為客人創作專屬詩。如今持續探索各種領域的創作,引導觀者進行更深更遠的內在覺察。

持十三年純素飲食後成為食氣者。喜愛大自然,推廣恢復人與大自然的心靈連結。


出版作品

《內在森林》植物詩畫卡 (2018,合作出版)
《飄浮家屋》精靈詩畫卡 (2019,合作出版)
《蒔:心靈時曆 · 時映—詩文儀》(2020-2021,獨立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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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師

| 江昱德



關注教育與公益議題的紀錄片導演兼攝影師。


喜歡拍攝「光」,喜歡拍攝各種層次的光線,

更喜歡拍攝各種「人性的光輝」。


作品官網:光的故事



記錄各種令人感動的故事,期望能夠鼓勵被攝者持續閃耀,也能夠啟發自己成長

讓這些充滿光的故事,傳遞給更多的人。


婚紗攝影師出身,七年的婚紗拍攝與婚禮紀錄經驗,精擅「人像外景拍攝」,

尤其擅長拍攝素人,及在紊亂的活動現場臨機應變,

捕捉一般民眾參與活動時的各種神韻,拍出獨特的美感與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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