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桃山朝暮
桃山&喀拉業山兩天一夜
2024/02/01-02
文字|吳星瑩
攝影|江昱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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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自己活成一道光
讓自己活成一片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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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緣起 -
去年八月走武陵三秀時,遺憾沒趕上的桃山日出,
不到半年後這不就來了嘛!還加碼送了桃山日落!
日落日出賞好賞滿。
從桃山再延伸走了喀拉業山,完成「武陵四秀」最後一秀的拼圖。
上天送了晴朗回暖的大好天氣,今年高山冬訓在舒服乾爽的行走間劃下完美句點。
武陵農場早櫻美麗盛開,預告著春季即將到來。
#武陵四秀
#桃山
#喀拉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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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腹鷴工讀生 -
早晨七點半,我們一走進尚微暗的桃山步道,驚喜遇見一對藍腹鷴,正在悠閒漫步。
這是我和江攀登百岳以來第一個冬季,寒峻中行山對體能是巨大的考驗。我因而格外小心,安排行程不但降天數也降時數,預留更多餘裕來因應各種可能的拖遲。
考量到江揹了目前紀錄最重的20公斤,還要一路陡上,我們第一天只打算推進到桃山山屋。悠閒不須趕路下,七點半才從武陵山莊起爬,或許正是如此,我們才得以遇見這對也很悠閒的藍腹鷴夫妻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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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們還不知道,這兩天我們遇見的動物,將比人還多。
從我們走入桃山林道開始,一直到隔日午後下返半山腰,一路竟無他人,大山遼闊中,將只有我和江,踽踽獨行。
藍腹鷴完全不怕人,圍靠在我身邊,讓我忍不住想默默大喊:
「工讀生,工讀生出來啊!不要再裝了!」(觀察背上有無拉鍊)
#終於可以玩這個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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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傍晚,我和江風塵僕僕地鑽出登山口,再度回到桃山步道上。江劇烈的喘息聲,嚇到了一對正在悠閒漫步的中年夫妻。
江半開玩笑地致歉,我則想握住他們的手激動搖晃:
「我們終於又遇到人了啊啊啊!」
#妳這才會嚇到人吧
他們親切招呼,好奇我們從大山下來,煞是羨慕,看著正在調息的江,詢問我們為何如此趕路?
「只是不想把頭燈拿出來而已,想趕在天黑前出步道。」我笑著回答。
「啊!這裡開始很安全了!天黑也沒關係,一定走得出去啊!」他們驚訝寒暄著。
我們沒有慢下腳步,其實也沒有走得特別快,但一路笑鬧不知不覺,竟逐漸將徐行的他們拋遠了。
「我今天一定要笑著走出武陵橋!」尚覺體力游刃有餘的我,指著前方不遠處,力圖一雪半年前走「武陵三秀」,被最後桃山的連續陡下整得滿臉土色哀嚎之恥。
「年輕真好⋯」我聽見遠遠背後,輕輕傳來那對夫妻嚮往的話聲。
不知道我們在他們眼中,走出了什麼樣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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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光圈的大山們 -
上桃山的林徑,一路之字型向上。兩三個小時後,我們逐漸離開林子,邁向開闊的稜線。
「你看,中央尖山頂上剛好有一圈雲,好可愛!」
「真的耶!好像太冷還戴了毛帽。」江笑著遙指還帶有殘雪的山頭。
「我覺得像戴了光圈的天使。」
隨著路漸高,遠方群山稜線愈趨明顯。
我驚喜地發現,南湖大山、中央尖山、奇萊東稜上剛好都各有一大圈莢狀雲,排隊列站,煞是可愛。
像是一路遙遙守護我前行,最巍峨的天使,如此令人安心。
國家公園登山步道沿路皆設有不少解說牌,介紹特殊的地理形貌及高山動植物。而桃山路上有著一塊頗有哲思的解說牌,提籲「像山一樣的思考」。
山是如何思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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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山是活得如此遼闊的存在。
頂天立地,悍然拔起,是這樣的存在,讓曾經困於塵世多年鬱鬱寡歡的我,熱淚盈眶,彷彿終於接回身體深處乾涸多年的源頭。
那是最自然的生命力。不為什麼,理所當然,就該坦蕩活著。
剛認識江時,我對他的第一印象也是:啊!一個活得好遼闊的人。
是我在城市中很久沒感受到的,如此遼闊的靈魂。
當我真正來到山裡,一路遇見許多萍水相逢的山友,他們慷慨相助,爽然遠走,我才恍惚明白。
其實每個人都是如此遼闊的存在,只是我們都被困住了。
我也想要活成這樣的存在。
不是不會遇見困境,但不會再被困住。因為明白過了,只要再站高一點,有時真的只要一點點,視野忽然就如此遼闊。
看見路,看見山,看見天。
看見沒有什麼能把我們永遠困住,除了自己的心。
或許需要的只是,一直是再一點點,把自己拔出目前所在的,那一點點勇氣。
而山如此願意伸出手,拉起我們。
如果永遠不失去,看見遠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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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山路上,遠方殘雪的巨峰逐漸從林隙浮現,樹枝遮掩間,稜線還未明顯得足以辨識,江拿出手機,倚靠「辨識山頭」app一一唱名:
「南湖大山、中央尖山⋯」
我冷靜地點頭回應,在心中向赫赫有名的祂們禮貌打招呼。嗨,又見面了。
「奇萊北峰⋯」江忽然唸道。
「什麼?!」我的聲音激動地陡然拔高。
「這裡居然看得到奇萊北峰!我居然沒有認出來!怎麼可能?啊啊啊!」我不能接受地抱頭哀號。
我可是連站在小霸尖山頂,都已遠到超出app辨認範圍,還能從層層山隙疊繞間的一個微小缺角,心有靈犀硬是認出奇萊北峰的鐵粉耶!
#到底多有愛不管爬哪座山都能寫到奇萊北峰
#後來再爬高一點我就認出來了嘛嗚嗚嗚
#湖哥尖哥表示妳也太厚此薄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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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雪」or「採雪」-
七個小時的跋涉,我們終於到達海拔3275M的桃山山屋。我和江驚喜發現,山屋旁的草地上,竟還有最後一些殘雪。
孩子心起,江喚我站上雪中央,拍照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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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鬧了一會,我們走進山屋卸下重裝,今日山屋不僅只有我們兩人包場,沿途沒遇見任何人,看來我們又包山了。
直到我獨自走到屋旁的儲雨桶,扭開開關,我才頓悟山中為何都沒人的原因。
我朝向正在山屋內整理行囊的江喊道:「有一個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訴你。」
完全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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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上的水資源極為珍貴,如果登山路線上沒有任何溪泉池可以補水,唯一能仰賴的就是山屋內的儲雨系統,完全看天臉色。
出發前一兩週,我已看到雪霸國家公園志工發出的缺水提醒,桃山山屋儲雨桶僅剩三分滿,建議山友自行揹水上山。
我請江揹了他所需的飲用水,足足8.5公斤,加上其他裝備來到20公斤,一路辛苦荷上山。順便訓練重裝的意義其實較大,當時我想,山屋應該還有些許殘餘儲水,足夠飲用。
江查看兩個儲雨桶皆見底,一滴不剩,我頓時有些懵然。爆汗體質之故,江需水量極大,加上這兩日天氣大好,回暖行走,水若不夠該怎麼辦?
啊!那些殘雪!
我恍然大悟,山屋旁最後的殘雪,原來不是給我們玩耍的,竟是山神留妥的珍貴保命水。
(難怪我困惑怎麼還有雪,在關山不是賞過霧淞了嗎?
也送了一場雪訓來我們所住的陽明山。這次又給雪好像比較沒創意耶?)
(山表示這次不是觀賞用好嗎!是實用+食用!)
#看到我們開心踩上去山神應該超無言
#山神心想算了反正等會要喝下去的是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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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緊急在山屋內找到一個空的大茶壺,出發「採雪」去!
江把草坡上乾淨的殘雪刮一刮,剛好裝滿一整壺,再多也沒有了。
但這一大壺融化估計也有好幾公升,綽綽有餘了。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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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總算鬆懈下來,坐在山屋外的長椅,遠眺聖稜線,悠閒地烹煮下午茶。
一邊看著大茶壺內的備用雪,在大太陽下逐漸融化。
冷冷中被山呵護得暖暖。大自然送我們的珍貴禮物,總是幫我們預想妥當,照顧周全。
雪中還雜有枝葉細泥,需要用手帕一次過濾,生命水壺二次過濾,再煮沸飲用。
好像是在上了高山之後,我才真正感受到,水有多珍貴。
雨有多珍貴。
陽光有多珍貴。
更珍貴的,或許是學會珍惜所有。
即使回返平地,仍然珍惜。
珍惜身邊所有擁有,好好運用。
因此開始能,好好享用。
好好享用所有美好,有形或無形,來到我身邊的,它必有適合我之處,我必有適合它之處。願我看見它真正的意義。
也願我好好看見,如果真的不適合,不再佔有,讓它流動到真正需要的位置。
願所有所在,因此皆得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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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光下的雪聖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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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我都覺得我已看到了最美的風景。
「最」不是比較級,而是禮讚級。在我心中,每一次的感動都將我深深充滿,無與倫比。
而每一次,天地又再度給了我驚喜。
半年前因體力和安全考量,我選擇了沒有趕赴聞名的桃山日出。這份遺憾,促使了我再度安排武陵之行。
從夏至冬,星移日轉,適宜行走的日照時間相對短促,當我們步調悠緩地踱上桃山,在山屋安頓妥當,陽光剛好正要下落。
今天最後的行程,是走到五分鐘路程外的桃山頂看日落。
天氣預報午後霧雨,我們在山屋仰望天邊,天光晴朗,而雲層偏厚,我心中因而不曾特別期待。
也因而特別悠然,想著無論看到什麼,都是好的。
想著山已給過我無數美景,不該再貪奢什麼。
走出箭竹小徑,前方數步的江忽然大喊一聲,接著興奮催促我的步伐:
「快點上來!快點!妳一定會驚喜!」
天地究竟還能創造出怎樣的美景?我的好奇在那一刻,其實更大過期待。
直到我站上了山頂。
這一刻,我在心中熱淚盈眶。
穿透層層雲隙,日光灑亮了映雪的聖稜線。
覆雪的雪山雙峰和雪山圈谷、凱蘭特崑山、雪山北峰、穆特勒布山、品田山、巴紗拉雲山、小霸尖山和大霸尖山。
我一一熟練地認了出來,喚了出來。
祂們是聖稜線的巨峰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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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道稜線,我從半年前的懵然不知,到如今的如數家珍,甚至有好幾座的山頭,我們已曾經登於其上。
而即將落下的陽光,一起灑落在我們和群峰之上。
雲是光的舞台,光是天的畫筆。
這一刻,我的心轟然作響,彷彿長久以來層層疊上的陰影,每一抹遮掩,都在此刻豁然灑亮。
(妳是承蒙全天地眷寵的孩子。)
(我們都和妳站在一起。)
我聽見群峰如此溫柔,如此堅定,在我心中說著。
生活的所有曾經委屈,生命的所有無法辯白,恍惚都在這一刻,消弭於無形之中,釋放於無邊之上。
原來我需要面對的,永遠只有自己的心。
走了這麽遠的路,其實都只為了理解自己,直到從心底,真正接受自己。
如果我問心灑然,昂然無愧。
那麼沒有任何投射而來的視線,將阻攔我行走於世界之間。
那些眼光,都只讓我更照亮自己,看清自己。
我和江靜靜待在一覽無遺的桃山頂,直到最後一抹光。
一直期待著桃山日出的我,最終看見了最美的桃山日落。
原來從來不用期待,因為天地總能超乎我想像。
我想起某位朋友曾這麼說過:
「在最剛好的時間出現的景色,其實都是自身的能量,與當時的環境,互相流動,交互作用的結果。」
那麼,我想活成,值得這片風景的人。
讓自己活成一道光。
讓自己活成一片風景。
我想活出自己最美的版本,讓所有遇見之人,都能彷彿在我眼中,看見一座山,和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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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江在最後一抹光中,走下箭竹小徑。
「呃,我們是不是都忘了帶頭燈?」
山頂離山屋太近了,我們居然忘了攜上摸黑最重要的裝備!
「哇!快點快點!趁天還有一點點光!」
我們七手八腳地在崎嶇的樹根林間趕路,無論多近,全黑的山徑仍能讓無燈的人絆摔得東倒西歪。
遠遠身後,彷彿聽見山深深嘆了一口氣。
快回去吧!兩個傻孩子!最後一抹光,護你們直到山屋剛好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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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拉業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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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喀拉業山了嗎?」我們在桃山頂向下眺望。
「嗯,看到了,就是翻過兩座山後的那一座嗎?」
成為山友之後,距離感都變得很驚人。無論看起來多遠,只要還看得到的,都算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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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拉業山,在「武陵四秀」中排行老么,也是在行程中最常被省略掉的一座。
不但如此,還被岳界戲列為「四大鳥山」之一。
其原因歸納起來有三:先下後上、路途遙遠、山頂無展望。常被感嘆大老遠走去到底為了什麼?
喀拉業山較桃山為矮,因此「爬山」的體感異於習慣,不是「上山」,而是「下山」過去。
也因此,回程是要「上山」回來。體力耗盡之時,還要面臨上坡的痛苦,這就是常讓山友叫苦連天,避之唯恐不及的「先下後上」。
然而,這也是非常好測試體能的路途。精準來說,測試如何「調控體能」。
跨出每一步的當下,我知道自己還剩多少體力嗎?我知道這樣的體力還能走多遠嗎?
我必須學會判斷,否則很可能爬不回來。
學著了解山,也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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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專注地感受自己,也感受周遭,調控出最適合自己的速度。
每座山,每個季節,每個當下,最適合的速度,可能都不一樣。
也因此開始明白,能夠達到「不疾不徐」,是多高的功力。
不費多餘的體力,不流多餘的汗水,讓身體自然達成一種「內外平衡」,無論上坡下坡,都能從容地如履平地。
說來簡單,實則非常難。
循天之時,應地之利,得人之和。在一年中,若能選擇最相應此山勢的節候;在一天中,選擇最相應此地勢的時刻。如此去爬,最能省力且功倍。
如何安排行程,因此變得至關重要。
天文地理,天機地秘,或許不是人人容易參透,然而如同許多登山前輩悟出的心法,最重要的是留有「餘裕」。
因為最難的,不是突破體能高峰,而是克服體能低谷。
盡量不要用自己的「極限體能」來估排每日行程。百岳充滿各種未知的突發挑戰,讓自己保有充裕的時間和體力,方能游刃有餘。
我和江討論過好幾個可能的時間點,最終決定第二日在桃山頂看完日出,再悠閒地前往喀拉業山。
喀拉業,在泰雅族語是「亂石地」之意。沿途高低上下,亂石崢嶸,在高度敬陪末座,其景致卻或許是最能體現武陵四秀「奇秀」之地。
說遙遠其實不遠,如果不趕著走完。
賞玩那些,林隙深深淺淺的光影。
驚艷那些,峰迴路轉偶現的展望。
細細紛紛,拾掇成最美的吉光片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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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心中,喀拉業山最美的是過程,不是到達。
宛如我們終於看見的桃山日出,最美的其實不是日出那一刻,而是日出前千變萬化的天色雲澤。
最美的不只是面向太陽所在,而是我們常忽略的背面。
橫跨天頂後延伸而下,一整座天穹宛如巨大的展演台,瞬息萬變,細緻萬千,完美承接成天邊,所有山光和山影。
層層折映,和前一日看見的桃山日落剛好相反,卻又完美互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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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原地不停轉圈圈,目不暇給。
不知不覺,太陽竟在我們直視的眼光之外,悄然已迸出山頭。
呵!我們錯過了,期待已久的「那一刻」。
但是我們遇見了,每個美麗的「這一刻」。
宛如喀拉業,最美的不是「山頂」。
而是「整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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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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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
| 吳星瑩
瑩遊詩人|風之舞|心靈時鐘調節師
Singing Poet
Wind with Wings
Heart-Time Regulator
把天空穿在身上
那麼我就伸展成一棵樹
披上了風
曾吟遊於各創意市集,以即席靈感為客人創作專屬詩。如今持續探索各種領域的創作,引導觀者進行更深更遠的內在覺察。
持十三年純素飲食後成為食氣者。喜愛大自然,推廣恢復人與大自然的心靈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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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各種令人感動的故事,期望能夠鼓勵被攝者持續閃耀,也能夠啟發自己成長
讓這些充滿光的故事,傳遞給更多的人。
婚紗攝影師出身,七年的婚紗拍攝與婚禮紀錄經驗,精擅「人像外景拍攝」,
尤其擅長拍攝素人,及在紊亂的活動現場臨機應變,
捕捉一般民眾參與活動時的各種神韻,拍出獨特的美感與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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