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夏至

南湖群峰五天四夜

2024/06/18-22


文字|吳星瑩

攝影|吳星瑩、江昱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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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千里全心而來。
一霎如永恆的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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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緣起 -


南湖大山,多少登山者魂牽夢縈,我亦不例外。

走訪雪山沿線的我,無論從哪座山頭望日出,太陽總是眷顧地升起於遠方某一座巍峨的大山之上。

那是南湖大山。


因而在我心中,深深刻印下的第一抹南湖印象——

正是「日出之地」。



#帝王之山

#南湖大山
#南湖東峰
#南湖南峰
#巴巴山
#南湖北山
#審馬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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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側.遠邦來朝 -



南湖大山,夢想之山。

南湖主峰,台灣「五嶽」之一,標高3742公尺,為中央山脈北端的最高峰。以其恢宏渾厚的山勢,被山界封為「帝王之山」。

南湖之美,被譽為「此生必訪之地」,更有一說「四季都該走過一遍」。



雖然早早夢想,卻直至累積了三十座「全自揹自理」的百岳經驗之後,我終於鼓起勇氣,動身走向南湖群峰。

帝王會接見我嗎?我沒有把握,但至少我傳達了孺慕之心。



帝國行程如此熱門,雖然我一個月前就遞出了申請書,適逢梅雨連綿,能不能如期成行,仍繫於上天未知的旨意。


預定出發的前一週,我忐忑不安地確認天氣,發現出發日當天,剛好被氣象預報為今年梅雨結束之「出梅日」。

啊!我幾乎喜極而泣。看來天穹雲散霾開,恩助我一臂之力。


雖然過了一關還有一關。梅雨結束後,也宣告天氣正式進入典型的夏季氣候:午時雷陣雨。

雨時長短,雨勢大小,都關乎著是否真正適宜成行。


前一週,我邊懸著心,關注日漸一日明朗的氣象;邊放開心,假設各種無法成行的可能。

這好像是我的習慣:太期待的事,我總是不敢期待。



看似雲淡風輕,夜卻流露了我無設防時的心思。

短短一週七天,我竟夢遊至了南湖三次。


夢醒之際,我屢屢安慰自己,就算這次未成行,之後也總有機會。

而且,至少夢中去過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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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當我和江,才剛剛踏進南湖大山登山口,還只在半山腰的勝光山徑上,我默默地湧上了眼淚。

啊!像夢一樣,我竟然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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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四夜,開啟了我和江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長程縱走,卻也意味著,體能和應變的各種全新挑戰。


我能不能克服自己,完成全程,其實我還並不知道。

前方是否一路坦途,還是險阻暗伏,我也還並不確定。


但是,我畢竟,開始踏進來了。

我終於,已經踏進來了。


踏上夢想中的南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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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微陰,前一晚的車宿,我們聽見剛下山的協作閒聊道,前幾日天氣都不好。

第一日,雲霧重重。對我來說,重裝行走下,這樣的氣溫和濕度卻是最宜人的。


五天四夜的山行,且走且野宿,意味著所有維生必要的裝備,都要揹在身上。第一次面對長天數,我刻意多打包了一些備用品。出門前拎起滿載的重裝大背包,我吃力地幾乎提不起來。

難以想像,雙手合力都很難提起來,十數公斤的背包重量,竟然要荷在身上連續走四天,且一路陡升陡降總高度超過兩千公尺。


而這竟然只是全自理登山的基礎必備能力。



縱然天氣作美,讓不耐熱的我在第一日的高強度重裝行走中,得以適當散溫。第一次面對如此劇烈的海拔條件,不斷陡上數個小時後,我開始出現了些微的噁心暈眩感。

身體虛乏,呼吸疲軟,我意識到這是心悸的前兆。

小小的心臟,難以負荷大大的背包。




慢慢走吧。

學習調控心跳,調控呼吸,在一切尚未失去控制之前。

學習和身體對話,而不只是一味盲循意志。


經過適度的幾次休息,症狀逐漸緩解,但我直覺意識到,最好暫時不要再往上推進了。

長天數縱走初體驗,參悟之「心法一」:分配體力。 若第一天就把氣力用竭,接下來幾天還要玩嗎?


我們剛好也來到了南湖的第一個營地:雲稜山屋。


清晨起爬,本來預定第一日要推進到審馬陣山屋。雖才剛過中午,討論過後,我和江還是決定提前在雲稜山屋附近紮營。

感謝雲稜屋外尚有空地供我們落腳。我們打開山屋的儲水桶,發現水位幾乎全滿,看來前陣子山的確剛下飽了雨。




審馬陣山屋,據說擁有絕佳視野的大草原,我本來夢想第二日出發前,可以先在屋前看日出。


雲稜山屋,則如其名,雲霧聚集,重山深深,幾無展望。

但是我今天,只能走到這裡了。


午後天氣微陰,還傳來幾陣悶雷聲,搭好帳篷鑽進去,我幾乎就沒有再出來了。

好累。好睏。



還看不見大山的前方,雲霧溫柔籠罩於此刻。

水土不服,這是我走進南湖的第一日。在我眼中,在我心中,卻仍很美。




此刻的我,還不知道,接下來數日,我將迎接爬百岳以來最好的天氣,大景連發,曬飽曬滿。

此刻的我,還不知道,最後一日又走下雲稜時,我將看見一覽無遺的雪山山脈,興奮不已地揮手,嚷嚷著一直都只從雪山望南湖,我終於從南湖看回去雪山了。

此刻的我,還不知道,當終於完成此趟旅程的我走出登山口時,將再落下一次感動的眼淚。




夢中的我,懵然未知,帝王之山正備妥了豐厚無比的禮物,慷慨回應我的到訪。

疲憊的我,暫止於雲之稜,正在從事此刻唯一一件最適宜之事,叫作休息。


因為這一切,都還需要我用雙腳,一步步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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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側.城堞儼然 -



第一日的夜,我呈現一種恍惚狀態。


好像幾乎沒有睡著,也似乎沒有做夢,但等真正清醒時,才發現先前也並不是醒著。

記不起的或許有夢裡,我去了哪裡嗎?


身體和靈魂呈現一種奇妙的違和感,像是曾經離開又重新回返,還沒有疊得很密合。


我只知道,當第二日清晨撤帳,再度整裝出發後,我的體力回來了。

雖說不上精神抖擻,但比起第一日,神清氣爽多了。



長天數縱走初體驗,參悟之「心法二」:預備天數。


一般進南湖者,除非腳程體力特強,否則即使輕裝,也會排兩天來走到圈谷。

我申請行程時,因為營地距離關係,第二日排得很空,只預計從審馬陣山屋走三四個小時到南湖圈谷,還天真煩惱著到時要怎麼打發時間。

沒想到誤打誤撞,剛好坐實了登山前輩分享過的:行程中最好多留空一天「預備天」。若天候不佳或有突發狀況,方便調整。


因此第一日雖提前在雲稜山屋就紮營,卻也沒有拖延行程太多,反而平衡了第二日的空檔。即使補上前一日未竟的路程,這一日也不需要走太久,只要抵達南湖圈谷就好。


不需要走太久,嗯,我確定?


接下來這一整日,我將會在蹣跚中數次感謝,默默搖頭嘆氣的上天,彷彿早有預料才調度出的空檔。

剛剛好,讓我可以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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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裝行進數小時後,我們穿出了至今雲霧深深的森林段,抵達了審馬陣草原。


路乍然打開。

天也正好打開。


而且是大開特開。



萬里無邊的天空,一望無際的地野,彷彿說好,同時驀然放晴!

清晰在望,南湖大山、中央尖山,甚至遠方的奇萊北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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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興奮地蹦跳,正好路過一位山友,我笑著向他打招呼:「出大景了!」


他愣了一下:「還沒爬到山頂,不知道耶?」

我環指周圍:「現在已經看到大景啦!」


無論接下來爬到山頂,天氣會不會變換。尚在途中的我們,已經爬到了三千公尺之上,我們已經在雲端。

至此,我已心滿意足。


萬萬沒想到,這次旅程,我要學的竟不是知足。

而是揮霍。



越往上走,以為已經夠好的天氣,越來越好。

陽光大方宣洩開來,和山之間不再有隔閡,毫無保留。


白話來說就是,毫無遮蔽。

曬到炸裂!


原來我剛剛太早滿足了。




真不愧是我心中的「日出之地」,太陽不停加乘,原來我曾在雪山望見的,確實是同一座南湖大山,升起的太陽卻不只是同一顆嗎?

神話原來沒告訴我們,后羿射下來的九顆太陽,全部落腳於南湖圈谷。日常輪流上工,現在一齊熱情出來迎接我。


滿足?根本滿出來了啊啊啊!




愛曬的江,快快樂樂地在前方領頭邁步。

怕曬的我,苦苦哭哭地在後方努力跟上。


小小一頂遮陽帽,努力幫我爭取和陽光之間的喘息。

大大的重裝背包,揮汗中持續加溫我的背我的體溫。



錦上添花,不經意間一個抬手,我手肘不知何時停歇了一隻大蜜峰。

我和蜂面面相覷,彼此驚嚇,忙亂飛走間,牠螫了我一口。


整片熱辣辣瞬間點燃了我的右臂。


都說以毒攻毒。

相較於如火燒灼,蔓延我手,連乘我身,炙烤我心的蜂毒,日曬的毒辣終於好像……


嗯,更熱了。


又痛,又曬,又熱,我已經分不清到底什麼感覺是什麼,恍恍惚惚,風風火火,只依稀記得繼續咬牙行走。

我不敢拉開衣物查看傷口。


或許,如果當時我拉開來了,我將目睹手臂默默化為翅膀。

從天空看下來的視角,我看不見的視角,當時的我或許全身點亮了光,滿溢了光?


陽光正在全力祝福我,直到我內心的小凰,浴光重生。



我們來訪南湖之時,正是夏至。

夏日之至,超越極致,重新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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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回程,又行經審馬陣大草原的江,將在豔陽下幡然頓悟。揹著重裝大背包的他,人包合一,健步奔跑,如馳如飛。他笑咧了嘴,說他宛如成為駿馬,一路抑揚頓挫意氣風發。又說他心終於如我心,他至此才體會了登山之樂。


兩天後回程,又行經審馬陣大草原的我,將因為此趟選擇穿雨鞋以防範午時雷陣雨,而吃盡腳趾瘀青的下坡苦頭。從此心中峰迴路轉,終於放開對自我過度保護的設限,鼓起勇氣去嘗試更為輕盈、更為靈活,更能隨地形起伏的越野跑鞋。


期待已久的心之變革,慷慨而美麗,即將來襲。

一切如風,也如浪翻轉,就在我們越過極致之後。



而第二日的我們,什麼都還不知道,又彷彿已預知了些什麼,因為江和我,一人暢快、一人苦撐,都仍持續往前方行走。

路迤邐而開。崇山一層一層,宛如城垛守衛,一路縝密上報。




我們爬上了審馬陣山,更上是南湖北山,然後是傳說中的五岩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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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路終於到了盡頭。


至少看起來是盡頭,高高的木型指標,豎立在南湖北峰之上,彷彿豎立在雲端。

指向哪呢?放眼前望,已經沒有山在更上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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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靠近路標才恍然,它指向了下方。



彷彿翻過天空盡頭,我們終於看見,那一路長長往下,陡峭的著名碎石坡。


我們遙遙俯瞰,遠遠下方小小一棟紅瓦宇屋,彷彿渺小的人類勉力升起的星辰,亮在浩瀚的圈谷之中。

那是南湖山屋。



我最後在這段碎石陡峭長下坡,狼狽又瀟灑地滑跌兩次。額頭直擊地面石塊,彷彿被某股神秘又恢厚的力量及時攙起,才沒有破皮見血。

我心悅誠服地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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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塵僕僕的我們,終於置身於纖塵不染的,南湖圈谷。


南湖圈谷,南湖大山的中心。

亮晃晃的夏日中,彷彿什麼都看不清楚,又看得如此清楚。


不再是夢,我終於親眼得見,這座遺世獨立的夢之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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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側.覲見帝王 -



「我們好久沒爬這麼高的山了。」得知圈谷海拔後,江有感而發。


這是第三日的凌晨,我們兩人正在黑暗中的南湖圈谷,一步一步往南湖大山主峰爬去。

覲見君王之路,只有我們兩盞發亮的頭燈,亦步亦摸索。


以及一輪圓月,恬靜為我們引路。



江終於發現了,已經連續好幾個月,我刻意挑選相對沒那麼高聳的百岳,讓他漸進適應海拔三千公尺的稀薄空氣。

讓他逐步掌握自己的身體變化。


這次來到海拔臨近四千公尺的南湖大山,江不再犯高山症,我們都非常感動。

靠近天空,從來無法一蹴可幾。



到山頂等日出,聽起來很唯美,達成卻很不容易。

從夜半起爬,一路爬至過午,身體要歷經攝氏十幾度的劇烈環境溫差變化,等於在短短時間內跨越嚴冬至酷暑。在這樣的條件下持續從事高強度運動,當然是嚴苛的考驗。


夜半起爬前,江預先喝了溫水,並帶上我為他準備的保溫瓶。

我則滴水未進,讓體溫和寒冷的空氣融為一體。


如何通往天空?因人而異,沒有標準答案,只能自己找到自己的方式。



黑暗中辨路,則是另一重考驗。加上若是從未來過的路,以及危險地形。

白日清晰的路徑,黑夜中全部隱沒。頭燈能照亮的光度和廣度都極有限,必須邊仰賴經驗和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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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走在前方,我們一步步跨越遼闊的圈谷。我偶然轉頭回眺來時路,興奮呼喚他:

「你看你看,遠遠那一兩盞發光的星火,就是我們出發的南湖山屋。看來有山友起床了。」



穿過了圈谷南端,南湖主峰和東峰間的平坦鞍部,我們開始陡上稜線,爬往南湖大山。我往圈谷對側的東峰望去,再次興奮地呼喚江:

「你看你看,有移動的燈光快靠近東峰山頂了,看來有山友已經爬上去了!」



忽然間,我領悟了什麼,朝江微笑:

「說不定東峰上,也正有人看見我們的燈光,說看啊看啊,有人要爬上主峰了。」



我從更高處再度下眺圈谷,稍早之時山屋亮起的燈光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組移動的星座,在主峰腳下變幻閃爍。

看來繼我們之後,有另一隊山友也正朝主峰而來。



我們和他們,都是嚮往日出光芒之人。

我們和他們,遙遙用彼此的燈光取暖。


這是來到南湖圈谷的旅人們,相互打招呼,最浪漫的方式。


廣袤之中,從來還有人同我們,雖然微渺。

微渺如我們,從來都想感受,什麼是廣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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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嶇又寬和,一路綿延向上的稜線,宛如鋪了迎接的地毯。


當眼前出現高處,總以為是最高了,翻過了卻又出現下一個更高。

直到眼前是一片平坦,原來才真正,到達了最高處。


路的盡頭,終於露出了一直只在照片中看過的,端凝穩重的山碑。



如此興奮,卻又如此平靜,我慎重地悠悠喊出,心中準備了一整路的台詞:

「覲見帝王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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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終於雙眼平視,傳說中的南湖大山。


祂恢宏揚袖,像握手,像擁抱,又像只是淡淡邀請我們,在甫露出一絲曙光的天色中,和祂一同目睹一年中白日最長的一天,即將升起的日出。

和祂一同欣賞,祂眼中日復一日變換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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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縷寂寞,一縷瀟灑,祂微笑凝望,遠遠只為祂而來的旅人。

帝王之姿,數百萬年來巍巍屹立。


帝王之心,數萬年前曾厚厚冰封。

冰河融離之時,在心中刻蝕出了深深的圈谷,永遠的空洞。


祂卻用這空洞,包容所有來訪的旅人,祂珍惜每一顆,卑微卻景仰祂的真心。

祂比任何人都了解,久遠時間中的孤單,曾經來臨的終究會離去,沒有什麼不會消散。卻因此比任何人都更珍惜,不遠千里全心而來,一霎如永恆的相逢。



陽光逐漸升起,染亮了圈谷之晝,如最斑斕之畫。

這是帝王的視野。


山頂僅有我們兩人,何其有幸,竟獨享了和祂共享的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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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雖尚有長途要行,我們還是戀戀徘徊至陽光高起,才起身步下主峰。


穿過陡峭的亂石堆,來到山勢稍緩的板岩區,我們遇見了先前尚暗時,以燈光識出的一隊山友。

原來他們先停在這裡餐敘休息,預備天光大亮後才上主峰。


其中一位伯伯,望見我們下來,帶著極其羨慕的眼神嘆道:「你們好幸運啊!能在山頂看日出!」

我愣了一下,本想詢問他們為何提早停步,沒有共同與會帝王山頂之筵,一轉念卻又噤語。



我們走遠之後,江才淡淡開口:

「他們應該是黑暗之中,決定不穿越亂石堆吧?那段路的確有些驚險,我可以理解為何不敢過去。」


我偏頭想想,莫非隊伍中有人夜視偏弱,或腳力不佳?嚮導考量後,決定臨時就地歇息,待視野清晰再出發。

我好像理解了伯伯的失落,特地遠道而來,又特地摸黑出發,只為了南湖大山峰頂日出,偏偏緣慳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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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們以為的容易,默默卻是許多人眼中的艱難。

原來我們默默已跨越了重重艱難,進階至容易之域。

原來,能顯得容易,其實是最不容易之事。



我本以為覲見帝王之路,指的是進南湖大山這一整段路。

直至這刻,才恍然先前我們爬過的每一座山,原來早已預先在醞釀我們,蓄積我們,餽贈我們。


讓我們面見帝王的那一刻,得以昂首闊步,如履奇崛如平易。


然後真正了解,要歷經多少艱難,才能感覺容易。



得來不易的這一刻,好好為過去驕傲,也好好向未來謙卑。


為了沒有愧對,曾相助我們的每一臂而驕傲。

為了我們即將,通往更艱難的每一步而謙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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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陲.參訪南疆 -



在南湖主峰頂看完日出,我和江一路折返下切,直至一個木型指標出現在路之外,豎立於稜線邊側,看起來又指向了天空。

穿梭於南湖之間,好幾個指標都長得如此奇妙,彷彿是設給有翅膀的人看的。


「等等!」我喚住本欲繼續前行的江。「我想看一下旁邊這指標通往哪裡。」



我爬上稜線最邊緣,江跟了過來,我們並肩往下眺望,接著同時發出了抽氣聲。

從我們所站之處,崩壁陡峭,彷彿不可能有路,但居然真的有一條路跡,直直穿過陡下的長碎石坡,看不見盡頭。


指標上通往:「中央尖溪木屋」。



「啊!就是這裡!傳說中可從南湖大山,通往中央尖山之路。」我恍然喊出聲。

中央尖山,被眾多山友公認為百岳單峰難度之首,是許多強者的「完百」之山,選在最後一座才去挑戰。



「不愧是勇者之路啊……」我和江咋舌不已。


致敬完畢,我們本要就此離開。忽然我心一動,拿出離線地圖仔細比對,接著不可置信地看著江:

「不會吧……這裡就是『我要走的路』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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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的。我們預定的行程是花兩日推進到南湖圈谷,第三日一早登頂南湖大山,接著開始兵分兩路:

江折回南湖圈谷放空休息,成就他的「耍廢」路線。

而我則輕裝推向南湖南峰,以及更遠的巴巴山,然後再原路折返圈谷,完成我的「精實」路線。


為何不一起行走呢?

夏日登山要訣,可謂「比早」。

出發前的天氣預報顯示為:早晨天氣很好,中午可能就有雷陣雨,下至傍晚才放晴。

這是典型的夏日高山天氣。只是,南湖多為毫無遮蔽的稜線段,若碰上雷雨極為危險。最好在午前就能結束行程,回返營地。

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從凌晨一點到下午一點,因此成為相對安全的登山時段。


偏偏南湖南峰,尤其是延伸出去的巴巴山,向來被山友稱為「遠得要命王國」。

因此除了「比早」,還要和天氣「比快」。


以江的腳程,若去登這兩座百岳再回返,要在中午就安全到達營地,幾乎不可能。

我自己一人輕裝,拚拚看還有機會。



只是我沒有想過,通往南湖南峰及巴巴山之路,竟和「中央尖溪木屋」路段重疊,就藏於眼前這條令人望之生畏的陡長下坡。

搞了半天,勇者是我?!



看著即將慷慨就義的我,江猶豫道:「還是我陪妳一起推到南峰再回來?」

我果斷拒絕:「不行,你飲用水沒有帶夠,中途並沒有補水點。而且回程相對是上坡,以你的體力會走得很辛苦。若行程拖太晚,遇雨更危險。」

江從崩壁再下眺一眼,嘆氣退卻:「好吧,我先回營地等妳。這段陡坡,我覺得回程我會爬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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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此,各分天涯。

我朝江頑皮眨了眼,故作瀟灑地說:「下午見囉!」

我吸口氣,拄著登山杖開始陡下。迅速幾個陡彎遮擋,即使回頭也看不到江的身影了。但我彷彿久久還能感受背後上方,他遠遠目送我的視線。



獨攀之路。

有許多登山者敬謝不敏,亦有許多登山者趨之若鶩。


獨攀,意味著所有風險自負,如此危險,卻也如此美妙。

全世界只剩下自己,和山獨處。


因此有人,如此懼怕;卻又有人,如此著迷。



我很喜歡一位山友的詮釋:「不鼓勵獨攀,但每個登山者最好都擁有獨攀的能力,再去登山。」


獨攀的能力,指的是你有辦法在各種情況下,都找得到路回來。

這因此成為了,雖然最危險,實則卻最能確保自身安全的能力。



和我從離線地圖中預判的一樣,陡峭長下坡只是看起來嚇人,並不會真的直下谷底。路很快就岔進邊緣的森林之中。

接著我獨自走進了,我遇過最美的冷杉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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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斑斑點點篩落,宛如金幣,在青苔上寧靜發亮。我忽然有些遺憾,如果答應讓江一起來,他應該也會徜徉於這片山脊線上的幽林吧?排行程時原本也曾想過,和他在此休憩喝茶。


生命中,如果選了不同的選項,結果將會因此不同嗎?

我想起了,曾不只一人跟我說過,我看起來雖然就在身旁,卻彷彿下一刻就會飛走。


其實,如鳥又如蝶,我或許曾在某些幽靜的轉角,默默惦起被留下的人。

對方到底有沒有機會知道,都不重要。

生命各有追求,能各自用最適合的方式生活,才是最美的祝福。



此趟旅途出發之前,我無意瞥見某位山友分享的影片,說從南峰回來時曾迷了一段路。

我因此邊走邊回頭,預先從回程的角度,記下每一個容易走迷的岔徑。


宛如童話中撒下麵包屑誌路的小女孩。


山脈是這樣的,森林也是這樣的,換一個角度,看起來就完全不一樣了。


打開心之眼睛,和祂們深深相識。

打開心之耳朵,聽祂們悄悄告知。


我很快就學會,除了費力「記路」,其實還可以輕鬆「辨路」。


樹枝之下,樹根之上,重重交錯,看起來彷彿都是路,所以到底哪條才是路呢?

青苔偷偷說,沒有它的地方,就是路。


那是人類留下的無形指標,最多人走過的地方,就成為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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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出了幽美的冷杉林,來到了裸露的亂石堆。

畫風陡然一變,我暗暗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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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想像,早上八點不到,高山上的艷陽,已是如此炙烈!


如果我以為第二日的審馬陣草原已經曬到極致,第三日的南湖南峰即將刷新我的眼界:

不要太早說極致,夏至的陽光沒有極限!


進南湖王國以來的這數日,和預報不同,其實並未下雷陣雨。

取而代之的是,好到不能再好的天氣,揮霍彷彿無盡,一路燎原,不可收拾。


原來這次旅程,我要擔心的竟不是雨。

是陽光!



汗如雨下,我勉力抬眼上看,高聳插空的山稜線,就是我要攀上之處。

又陡又滑,巨石壁與碎石瀑相互夾雜,真說不出哪一個比較折騰人。


嗯,認真評比的話,我無條件投給烈日!

一路剛好曬在最適合加熱的石板上。



終於翻上了第一重稜線,暫時進入矮樹叢段。我勉強尋覓遮蔭,稍加喘息。

一個不留心,路忽然消失了。


如果剛剛的杉林,看起來都是路;現在的亂石恰恰相反,看起來都不是路。


嚴格來說,或許本就沒有一定的「路」?反正南峰峰頂就在視線上端,隨便挑哪塊石壁,攀得上去就叫作路。

嗯,不過這是強者才能說的話。


弱如我,乖乖拿出離線地圖,嘗試找回最多人走的「大路」。

我來回嘗試,反覆比對,過濾掉眼前兩條過不去的「無路」。

直到我終於確定,「正路」就藏在我的右上方。我約略看見一條隱隱的軌跡,卻隔著茂密的樹叢。


要硬穿過堅韌的矮樹叢嗎?我正猶豫間,忽然聽見有人說話。



蛤,有人?!

一人獨攀至此的我,如墜夢中,又驚又喜又狐疑。


一個溫柔的女聲,在樹叢之後喃喃響起。

我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卻趕快出聲喚她:「請問路在那裡嗎?」


她竟沒有被我嚇到,淡定回應我道:「對啊!」


我循聲走往回頭路,很快便繞出蜿蜒樹叢,她就好心地站在路的岔口等我。

啊,原來我不知何時誤入了獸徑,現在終於接回正確的路。


她體態健實,身著短褲,揹著重裝大包。見我順利來到,就要和我反向離開。

「妳從哪裡來啊?」我忙不迭地道謝,又好奇詢問隻身一人的她。

「我從中央尖溪來的。」她輕描淡寫,身手矯健,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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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繼續往南峰行去,深感幸運,細思才覺奇妙。


獨自一女子重裝,逆走艱難的「北一段」,除非夜半摸黑溯溪,才會剛好在早晨南峰段和我交會。雖並非不可能,卻實屬罕見。

何況並無隊友,那我恰恰聽見的聲音,她是在跟誰說話呢?

而且這麼神奇,一路行來皆無人,就在我迷路的時候出現?


我心中只能解釋成,她或許是「中央尖溪女神」吧?

看不下去我還要找路多久,只好化身為人,明確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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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有神助,接下來,我未曾再迷路。


長日繼續推進,人氣逐漸熱鬧。我從巴巴山折返時,迎面而來一隊山友。其中一位阿姨,發現我是獨攀,臨走前殷殷囑咐:「平安喔!」


她對我發自內心的關懷,讓我感動久久,以至於最後的第五日回程,和江在雲稜山屋附近遇見另一位獨攀的女山友,我忍不住也開口對她說:「祝福妳喔!」

對方愣了一下,接著不置可否,「嗯」了一聲就走。


我忐忑問江:我是不是反而惹那位女山友不悅了?她覺得我質疑她的能力?

山界長久以來,若一個女生獨攀,總面對著較男生更多的關切。這些過剩的好意,常令人難以消化,宛如無謂的桎梏。


其實我的祝福,誠然只是希望,她也能擁有如我一般的幸運。

無關能力,無關性別,難免迷路,難免意外。我感念於一路蒙受滿滿福祐,因此也真心期望,每位獨攀者之路,總有貴人及時出現。



難過於這場誤會,當再度回到平地,面對他人擔憂,本常默默不耐煩的我,忽然發自內心地接受了。


或許世界永遠不會如我希望般了解我。

我也永遠不會如世界希望般不再冒險。


然而我真心感謝,有人為我擔心,因為那代表了在乎。

有人惦著我,這是多麽值得珍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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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我終於來到天之涯,山之巔,又惦著誰?

越過南湖南峰,終於站在巴巴山頂的我,驀然想起有山友諧音打趣為:「八八節就該登爸爸山」。


這當然是開玩笑了。座落在南湖群峰的最遠端之一,沒有多少人能夠真正登上此處。

何況是我那已逝的爸爸。縱然他還活著,或許永遠都很難想像,他的女兒如今隻身佇立的巴巴山,到底有多麽遙遠。

他或許永遠也很難想像,這有多了不起。



如果有人問我,為何要來到這裡?我無法回答。

但我在這座山頂,終於懂得了遺憾。


對我來說,這就是紀念,這就是意義。



從雲稜到南峰,不知不覺,我已繞了南湖大山一整圈。從各種角度,賞遍帝王每一面英姿勃發。

天涯折返,我要回去了。


回程還有長長的碎石上坡,比來時還更難,但我並不擔心。

我會回去的。江還在南湖圈谷等我,我越早到達,他就越早放下擔心。


其實我自己,無論如何,都沒有遺憾。

然而我不想,讓他人感到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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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側.對坐東殿 -



遼闊的黑暗之中,傳來了一陣奇異的獸類鳴叫聲。


南湖圈谷中,我們正以頭燈到處探照。很熟悉的橋段,我和江又在找路了。不過第四日凌晨的我們,換成要去南湖東峰頂看日出。

鳴叫聲從旁側傳來,細銳而稚嫩,聽起來像是幼獸。


山界流傳著某些約定成俗的潛規則,總要親身體會後,才恍悟前輩的智慧。譬如山友的字典很簡單,在高山上,只要看見哺乳類動物,一律稱「神獸」。

免得像我南湖回程時在五岩峰,對著長鬃山羊猛喊「水鹿」,我不尷尬牠都尷尬了。


只聞其聲,不見其身,鳴叫聲在靜寂的圈谷中格外嘹亮。江興奮回應著南湖神獸:「啊,你是在幫我們指路嗎?」然後轉身向我翻譯:「牠在喊『這裡!這裡!』耶!」

江循聲靠了過去。冷靜停在原地的我,拿出離線地圖仔細比對。然後出聲呼喚他:「路在另一邊啦!」

是幫我們指路沒錯。不過看來神獸喊的是:「不是這裡!不是這裡!」


#神獸語山友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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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谷闇黑而廣袤,我們宛如行走於夜空。

一輪圓月沉於不遠處的南湖大山稜線後,正好折射出最後一絲曖光。

宛如帝王眼中深不可測的微光。


甫落下的,是十五的滿月;將升起的,是最長的夏至日。

「陽之極」會「陰之盛」,光照處昂揚而炫麗,光隱時渾厚而飽滿,強悍的能量貫串了這次南湖之行。


宛如搭上太陽神的帝車,衝得客座的我一路咪咪貓貓。



進南湖王國的第四日,暈頭轉向的我,好像終於開始有點習慣了。

習慣了壯盛,習慣了絕美,居然開始能夠視為日常。

多麽奢侈。



「你看!」我笑著為江指道:「昨天從主峰看東峰,今天換我們從東峰回眺主峰了呢。」

對面的南湖大山,正有數盞燈光緩緩往山頂移動,又寂寥,又熱鬧。


又飄移,又堅定,圈谷這一端的我們,也在繼續通往東峰之路。我們無意間錯過了較短而較陡的路線,索性將錯就錯,悠閒繞往鞍部,從較遠而較緩的一側攀向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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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天數縱走初體驗,參悟之「心法三」:調整速度。


從第一日歷經心跳過快的疲憊不適,我學會定期查看腕上的運動手環,接下來的數天,都順利將心跳頻率控制在「有氧」至「無氧」的區間,不再飆升至極限。

先前聽過運動理論分析:剛開始強化體能者,最好先持續在此心跳區間鍛鍊,不要急於突破爆發力數值。


基本功與穩定度,如大山之基石,累積夠了,自然會創造出高峰。


第三日推往南湖南峰和巴巴山時,我其實沒有把握歷經前兩日的重裝勞累,即使換上我相對擅長的輕裝,還能剩下多少體力,又能保有什麼速度?

從南峰回來時答案揭曉:全程稱不上快,卻也不能算慢。

不疾不徐,穩穩推進,中途休息皆只片刻,完成後竟也不太累。


我在南湖王國,找到了最適合我的速度。



維持這樣的速度,以及態度,第四日我尾隨著江,抵達了南湖東峰頂。

氣有點喘,心卻不喘。山頂只有我們兩人,距離日出還有四十分鐘。我和江出發得早,因此到達得也早了些。


看日出幾點出發是門學問。太晚的話,常常得和即將升起的太陽,在陡峭稜線上拚命賽跑。

太早的話,就像我們現在這樣從容等在終點線,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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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處不勝寒,山頂並非人人可久留之地,三千公尺以上,日出加溫之前,強勁的寒風又颳又凍,最是淬鍊心志。


江層層穿上了所有他帶來的禦寒衣物,依然瑟瑟喊冷。我把急救毯拿出讓他圍上,把我的風衣也讓他披上,再把我的坐墊也貢獻給他隔寒,仍然不夠。

立於最頂峰,意味著再無更高處為你擋風,原來這就是強者的寂寞。


江幽幽問我:「妳都不冷嗎?」

我悠悠回答:「還好耶。」


不知是否前數日陽光充太飽,還在我體內發威,我反而覺得現在的冷冽頗為舒適。

我在南湖王國,找到了最適合我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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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說那不然我抱著他,用體溫幫他取暖。

東峰山頂崢嶸,幾無平地可落坐。我找了塊略微避風的岩石,讓江勉強坐在其前,我坐在高處從背後環住他。

我們正前方,剛好面向著日出之處。


周遭亂石拔空,宛如翹起的船首,我們彷彿正航過世界邊境,來到傳說中的「極東之地」。

在我們的視線和地平線之間,平緩如海,竟再無其他高山了。


回看背後,圈谷對面,我望見南湖大山正望著我。

啊,原來我們竟被帝王邀入東席,共同望向更遠方。

帝王竟也有仰望之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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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都在西側望南湖大山,看著太陽升起於大山之後。現在帝王縱容我們,立於祂的東端,將我們推向第一排。

讓我們直接和太陽,素面相見。


原來帝王一直都在俯視,更低更遠之處。

卻也一直都在仰望,更高更近之處。


太陽不需要世界,也能亙古存在;然而太陽卻為了世界,而升而落。

渺小如我,彷彿終於體會了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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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厚厚雲層如海,陽光緩緩從其中航出,吐雲如囪。

江全身層層包裹,帽緣遮住了他的雙眼。


「太陽正在升起了,你不看嗎?」我輕聲問他。

「我閉著眼睛,看到了。」他輕聲答道:

「我好像感受到山的感覺。終於明白妳說的,和山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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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沒那麼浪漫之「南湖東峰號」~


山如巨船,我們立於最船首,我用雙臂從背後環抱住江,在體溫中相互取暖。

多麽神似於經典場景啊!

只是我是捷客,他是螺絲。


不想凍死隊友,卻又不想錯過美景,我的前胸不停離開他的後背,忙著取景拍日出。

「抱歉抱歉,這樣你會不會冷?」我趕快又貼上去。


「沒關係,其實沒差,我一直都沒感覺到妳的體溫。」江吐露真相。

「這樣嗎?我倒是一直感覺到你的體溫!很溫暖耶!」我搔了搔頭。


#難怪我不會冷
#到底誰才是山岳攝影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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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心.圈谷忘返 -



宛如躍壁的山羊,我們俐落直下南湖東峰的陡坡,緩緩回到了南湖圈谷。

日升天亮,照徹了稍早摸黑行經之路。


江昨日已在圈谷放空一整天,而我,在即將離開南湖王國之際,終於有時間好好漫逛它的「市中心」。

我們紮營的南湖營地,位於山屋附近的「下圈谷」。而從東峰回返的一帶,則屬於「上圈谷」,兩者大致以南湖山屋後的山丘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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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湖王國多處裸岩曝曬,無樹可綁布條,貼心的山友們因此就地取材,改以「疊石」誌路。

而閒步於圈谷中,這些沿路精巧可愛的「疊石」創作,信手隨處拾來,卻竟然是多麽珍貴的「冰河石」!


台灣各地地貌,多以河川作用力形塑而出;南湖圈谷則是少數保有完整冰河遺跡,及冰河孑遺物種之地。

都說「夏蟲不可語冰」,盛夏之至翩翩來訪的我們,竟得以依稀想像,數萬年前「冰河」如何姍姍告別。

遺世而獨立,卓絕而珍稀,南湖王國當此譽而無愧。



平面載述的地理課本,陡然幻化而成巨大的立體現實,我終於得以身歷其境,高中時代曾字字細細背過、最最遙遙神往的冰河。

曾在此累積達兩百公尺厚的冰河,這般彷彿無法跨越的絕對寒冷,竟也全然消逝了。


陽光之下,亙古之上,南湖扛下了所有沁入骨髓的蝕刻,持續推疊出絕麗。

渾厚而強悍,飽滿而昂揚,永恆的生命力。


宛如於我眉心點下一筆,潺潺融解,我心中的冰河。

我不禁由衷喟歎:上個月沒有摔死在屏風山谷,能夠活著來到南湖,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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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每個以為走到終點的盡頭,每座高聳如無法跨越的山峰,或許只要不止步,下一刻,天朗風清,就將豁然開展成最豐美的圈谷。

享之不竭,應有盡有。南湖殷殷款待著我。

活著,只是活著,原來即是,原來本是,如此快樂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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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一百年前,日本學者即是在南湖,確定冰河確實來過台灣。

而又會有誰知道,我們確實來過南湖嗎?

我確實知道。


我知道就夠了。南湖大山以最美的筆跡,將我重新寫過。

生命從此不同。



#覲見帝王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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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訂位:南湖大補鍋~


下山回程的江,忽然悠悠說:「下次我們排個七天六夜來南湖好不好?」

我大為震驚:「你想來圈谷耍廢這麼久嗎?」


#超失禮發言


江:「不是啊,南湖南峰我不是也還沒去過嗎?還有其他……」

我:「原來你也是有志氣的啊,不枉四月拜訪過志佳陽大山。」


#志佳陽摸摸後腦勺心想幹嘛忽然cue我
#大概這次從南湖也望見了志佳陽大山
#難怪大家都說來南湖一次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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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韻:南湖的味道~


來南湖王國這五天,白日豔陽高照如火,闇夜圓月通明如燈。在這裡彷彿遠隔塵世。

唯有一次,第二日在南湖圈谷紮營後,天空閃爍不已,卻無閃電,也無雷聲。我望向天邊彼端,揣度著遙遙看不見的平地城市,是否正下著大雨?


回返人間,車一進台北,嘩啦啦下起了午後雷暴雨。

陣雨驟歇,雲散天開,熟悉的陽明山稜線清晰在望,親切迎接我們回返。


我興奮向陽明山喊道:「欸欸,我們從南湖回來了!怎樣怎樣?我們身上有沒有不同的味道?」

多麽像當年的「遣唐使」?遠慕聖化,歸國後猶頻振衣袖,引以為傲。


#陽明山表示有沒有沾染上南湖的味道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們六天沒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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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映:南湖大問答~


Q: 南湖群峰最難爬的是哪一座?

A: 多加屯山。


(多加屯山是從南湖大山登山口起登時遇見的第一座山,必須翻過其山頂再陡下至雲稜山屋,回程在累積數天的疲累之後,還要陡上翻過多加屯山才能回到登山口,因此被山友戲稱為南湖最後的難關。)



Q: 南湖群峰最好爬的是哪一座?

A: 4G之丘。


(南湖山屋附近有一小坡,因只有其上通訊良好,被暱稱為「4G之丘」,又被戲稱為「南湖網咖」。圈谷中常可看見山友們魚貫成隊,前往朝聖。傳說此處時空錯位,一進去再出來,數小時的時間就消失了,慎之慎之。)

(合理推測江第三日獨返圈谷後,都在4G之丘耍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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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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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

| 吳星瑩


瑩遊詩人|風之舞|心靈時鐘調節師

Singing Poet
Wind with Wings
Heart-Time Regulator



把天空穿在身上

那麼我就伸展成一棵樹

披上了風


曾吟遊於各創意市集,以即席靈感為客人創作專屬詩。如今持續探索各種領域的創作,引導觀者進行更深更遠的內在覺察。

持十三年純素飲食後成為食氣者。喜愛大自然,推廣恢復人與大自然的心靈連結。


出版作品

《內在森林》植物詩畫卡 (2018,合作出版)
《飄浮家屋》精靈詩畫卡 (2019,合作出版)
《蒔:心靈時曆 · 時映—詩文儀》(2020-2021,獨立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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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師

| 江昱德



關注教育與公益議題的紀錄片導演兼攝影師。


喜歡拍攝「光」,喜歡拍攝各種層次的光線,

更喜歡拍攝各種「人性的光輝」。


作品官網:光的故事



記錄各種令人感動的故事,期望能夠鼓勵被攝者持續閃耀,也能夠啟發自己成長

讓這些充滿光的故事,傳遞給更多的人。


婚紗攝影師出身,七年的婚紗拍攝與婚禮紀錄經驗,精擅「人像外景拍攝」,

尤其擅長拍攝素人,及在紊亂的活動現場臨機應變,

捕捉一般民眾參與活動時的各種神韻,拍出獨特的美感與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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