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山之巔
玉山前五峰三天兩夜
2024/07/15-17
文字|吳星瑩
攝影|吳星瑩、江昱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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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清如玉,
義重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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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緣起 -
去年聖誕節攀爬向陽山,在視野遼闊的向陽稜線上,環視群山皆壯闊,
卻更有一道高聳巍峨的連綿稜線,拔立於群山之巔。
那是我第一次清楚望見,卻在心中清楚知曉,
啊!那必是玉山群峰。
#台灣最高峰
#東亞最高峰
#玉山主峰
#玉山東峰
#玉山北峰
#玉山西峰
#玉山前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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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雲之路 -
百岳很難爬,大家都知道。但難在哪方面?可能跟你想得不太一樣。
台灣高山多半位於國家公園之範圍,想攀登必須先行申請入園證。這三大國家公園分別是雪霸、太魯閣跟玉山,宛如鼎立的「三大巨頭」,各自有各自的行政辦事風格。
總歸來說,雪霸最嚴謹,太魯閣超隨性,而玉山呢?
嗯,玉山都在忙著抽籤。
山界素有一句諺語:「登玉山(主峰)不難,難的是抽排雲(山莊)。」
身為台灣最高峰,也是東亞最高峰,玉山主峰被許多人列為必完成的人生清單之一,想爬玉山的人潮,名副其實地「從台灣排隊到國外」。而位於玉山山腰,僅擁有116個床位的排雲山莊,因此可謂一位難求。
為求公平,排雲的床位採取抽籤制。
傳說有人週週抽,抽了兩年都沒中。
也因此,山界只要有新手傻傻冒出來問玉山路況,眾山友們都一改往常熱心,紛紛堵來一句:「你先抽中排雲再說吧!」
抽不中的多少恨,多少憾,盡在不言中。
以上指的還是只爬玉山主峰。若想一次攀登玉山前五峰,大致需要三天兩夜來完成,也就是需要住宿排雲山莊兩晚。排雲機制是每天分開抽籤,中籤一天就夠難了,想要連續抽中兩天?嗯……
這已經不是靠人品可以解決了,大概要祖上代代有積德,點數全部灌給你,看看有沒有機會。
事情還不只是找祖靈代打這麼簡單,君不見多少人終於興奮抽中了排雲,卻在出發前數天抱頭飲恨:「啊啊!颱風啊啊啊!」
是的,一旦颱風警報發布,入園許可證自動作廢,一視同仁一切重來,再次抽排雲那邊請。
也就是說,想要成功拿到踏進玉山登山口的門票,你不但要是「籤選之人」,還得同時是「天選之人」。
難上加難。排雲之路,難於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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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把鏡頭轉回到星星跟江江身上,這兩隻至今遲遲沒有去爬玉山,其實倒不是因為抽不中,是根本還沒去抽。
相對遠的車程,加上相對高的海拔,在江江還未馴服自己的高山症前,台灣最高峰可比天邊,想都先不用想。
好不容易,歷經多座百岳的洗禮,江已有持續半年未犯高山症。我們終於得以把腳步邁往南湖大山,然後,眼光偷瞄向玉山。
久聞玉山難抽之大名,但秉持著再難的山都必有破關路,我好奇搜尋了一下。登愣!居然馬上找到了捷徑!竟然有山友分享了「排雲山莊排候補秘笈」。
秘笈不愧是秘笈,洋洋灑灑宛如天書,分開來看字字看得懂,合起來讀到底是蝦毀?
難怪大家都寧運去賭籤運,也不要來讀秘笈。
剛剛已經提過,雪霸的規定最嚴謹,太魯閣超隨性,而我最不熟的玉山,原來剛好綜合了另外兩大山頭的特點:「嚴謹得超隨性」。
一切嚴謹地按照規定走,但規定隨性到只有自己人看得懂。(?)
星星眉頭一皺,好歹也扛了多年的學霸之名(!),敏銳猜到秘笈之中,那反覆讀都無法參透的關鍵,缺的就是「實作」啊!
去抽抽看,排排看不就知道了?
於是我去抽了第一次排雲。
沒中。順利跟眾山友站上了同一陣線,訴不盡相思血淚拋籤筒,抽不中最高峰寒風呼呼吹。可喜可賀,經驗值又往「登山前輩」更邁進一步。
我向來沒有籤運,所以其實沒有太花時間傷心,只是盯著排雲山莊公布的名單發呆。每一隊中籤的人生勝利組都像在對我訕笑,隊名們轉圈撒花又重新排列組合,終於我靈光一閃!
對耶!關鍵就是「隊名」!
看到有一隊中籤者叫「我要爬玉山我要爬玉山我要爬(x21次)」,我忽然頓悟了什麼。
會不會一直以來,這些年的時光都錯付了,向來詩意盎然的我,根本一本正經地搞錯了方向?
隊名這種東西,就像男生穿紅內褲祈求尾牙中獎一樣,反正穿在裡面沒人知道,其實就是要亂取才會中籤?!
既然要來亂,我徵召了我家已經上天堂的貓當隊長,將祂的小名融進去,重新取了個莫名有點恥的隊名,衝著不會有人知道,抽不中至少心情好,我看了一直格格笑。
我們預計要抽一個月後的三天兩夜行程,我將新隊名送出,第一日排到了候補22,然後等待第二日的正取抽籤。
好巧不巧,玉山抽籤的當天,我們正準備前往南湖大山登山口車宿。我看了一眼電腦,打算迎接再一次的未中籤退件單,預備再排一次候補,然後就要出門。
叮咚叮咚!我有新信件!我一看標題,整個人忽然發懵了。
我們中籤了啊啊啊!!!
神貓啊啊啊!難道祢現在真的是貓神了啊啊啊!這世界有貓就給讚,天堂離籤桶比較近,誠不我欺啊啊啊!
原來我沒有籤運,但我家的貓有天運?這樣也行?!
我終於參透了不為人知的玉山玄機:
你以為是抽籤嗎?其實根本是取隊名創意大賽!(喂不要亂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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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著這張「得來全莫名其妙」的玉山彩券,我興奮搭上江的車,遺世獨立的南湖大山正在等著我們!
等等,與世隔絕之前,凡塵好像尚有一件事未了?
排雲中籤後只保留三天,三天內未繳費,自動取消資格。但南湖大山一進去就是五天啊,網路不穩無法轉帳怎麼辦?
不然先繳費中籤正取的那一日,另一日繼續等候補?
彷彿嫌情況不夠刺激,隨著車子離南湖登山口越來越近,玉山繳費連結始終失效。
我只好直接打去玉山國家公園管理處。
「您好~」電話那端傳來了玉管處小姐甜美的聲音。
我試圖解釋,投訴玉山不肯收我的錢。(?)
「妳們的隊名是什麼?我幫妳們查詢一下。」小姐的詢問,合理得我猝不及防。
呃,現在是要報隊名嗎?!
彷彿整座玉管處都在殷殷期待。以為隊名可以隨便取嗎?來吧!快親口唸出來!娛樂我們這些苦悶的公務人員,今天下午茶的話題就是妳了啦啦啦。
「我們的隊名是:啾……喔……」我開始格格笑,無法一次完整地報出隊名。
玉管處小姐不愧受過專業訓練,冷靜聽我唸完,就算心裡應該在想:這山友到底嗑了什麼?
我沒有勇氣順便問她:所以「我要爬玉山我要……」那隊報隊名時真的唸了21次嗎?
「喔!妳們一天正取,一天候補22。根據以往經驗,應該很快就會候補上了。繳費期限有三天,妳可以等候補上再一起繳費,反正應該不急吧?」小姐理所當然地推測。
不,我很急。我馬上就要進南湖了!
「什麼?!妳現在要去爬南湖五天。欸!」小姐聽聞一驚。
果然這世界最無法預測的就是山友,開了玉管處眼界!到底有多愛爬山?還爬著這山,就望著那山!
「沒關係,我可以先繳一天。但是我剛剛轉帳轉不過去。」我重複正題。
「喔,我還沒寄正式繳費通知信!我現在馬上寄連結!」小姐嗓音一轉,忽然透露出心虛。
欸不是,不用緊張啦!我現在不是來查核公務人員績效的!我只是想保留玉山名額啦!
如此這般,進南湖王國的第一天,我還一直在跟玉山連線。
滿腦都懸掛著玉山的我,南湖山徑上忽然迎面遇見一位下山的婆婆。她主動跟我攀談,非常驕傲地說:
「我64歲了,去爬玉山兩次了,後來聽大家都說南湖比較美。於是我這次改來爬南湖。南湖真的太美了!比玉山美五到十倍!」
欸不是,我就問婆婆妳這斬釘截鐵的倍數是怎麼計算的?標準是什麼啊?而且為啥忽然在南湖聊玉山啊?
莫非這是逼我親自去看玉山,為玉山平反一下就是了?
算了,既然隊名都有了,乾脆把「儀式感」做足。我在南湖王國,心血來潮編了一首爬玉山的「隊歌」,超ㄎㄧㄤ的歌詞,笑得江前俯後仰。
彷彿開了一條康莊大道,從南湖直通玉山。在南湖搭帳的第一天傍晚,親切的玉管處小姐直接打電話來通知:我們另一天也候補上了玉山。江湖傳說最難的「三天兩夜玉山入場券」,我們居然拿到了啊啊啊!
好運彷彿沒有極限,最無法捉摸的天氣變因,也站在了我們這邊。南湖一整路眷顧的夏季藍天白雲,在我們下山後,居然整整持續了一個月。直到我們準備出發去爬玉山,氣象預報還直接爲好天氣掛保證:「目前暫時都沒有颱風會來,不用擔心。」
天地相輔,八方通關,兩人(外加一貓天使以翅膀領隊),我們就這樣要來去爬玉山了。
#還沒爬到山就已經寫了一篇(也太會扯)
#但爬玉山最難就這段路了(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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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山前峰 -
我們的玉山之路,以幸運鋪成,順利得彷彿飛行,直到乍然被擋下在新中橫公路為止。
「前面過不去耶!」駕駛座上的江,困惑地詢問我。
此時離我們預定車宿的玉山停車場,僅僅只剩一小時車程。
江搖下車窗詢問管制站人員,對方回答道:今日開放時間已過,明日早上七點才會開放通行。
大概看我們兩個人的神情太過震驚,管制站大哥一時不忍,問我們要去哪?
「玉山喔?可以從嘉義繞過去啦!那邊可以過。」他好心告知。
我們安了一點心,將車暫時停下,開始查詢管制站大哥提供的替代路線。
等等?大哥說的是這條路嗎?我懷疑自己看錯了。
Google maps重新導航顯示:從我們所在地,下往嘉義市區,繞一圈後抵達玉山遊客中心,車程要再加上「五個小時」!
偉哉台灣,高山之島!我們瞬間彷彿回到了古代,回到先人篳路藍縷開出各條橫貫公路之前,想從山的這一頭通往另一頭,只能繞走平地。
呃,原來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離目的地只剩三十幾公里,卻要另外多繞兩百多公里!
「下午五點後就不能進去了,已經管制十幾年了耶!」看我們彷彿還在狀況外,管制站大哥再次拋來震撼彈。
台灣地質脆弱,橫貫公路屢崩屢維護,南橫中橫北橫多管制,無一例外。
怪只怪我真的跟玉山太不熟,完全沒想過去玉山也要經過橫貫公路。
原來玉山雖然長得一副旅遊勝地臉,卻仍然是地處偏僻的堂堂高山啊!難不成我幻想有高速公路直通登山口嗎?
吶,現在怎麼辦?
從台北已開車數小時至此的江,一臉疲累。如果還要再多開上數小時的車,明天他鐵定不用爬玉山了。
「我們今晚就在這裡找地方車宿吧!等明早管制站開放了,再過去玉山停車場。」我果斷決定。
江鬆了一口氣,我的呼吸卻瞬間揪緊。
明天是第一日登玉山行程,明早才抵達山腳,不僅車位難找,起爬時間也將大幅延後數小時,天氣須重新估量,路程也得重新安排。
這還算小事。讓我最揪心的是:最重要的「海拔適應」怎麼辦?
玉山身為台灣最高峰,僅僅是住宿地排雲山莊,海拔就已到達3400M,許多人只走到排雲就出現了各種不適的「高山症狀」。登山指南因此多會建議,前一晚先住宿於海拔2600M的東埔山莊,隔日再正式前往排雲。
東埔山莊就在玉山山腳下,附近的停車場,本是我們今晚預定的車宿地,萬萬沒想到車子被管制阻擋在半途中。
我打開地圖查看,我們目前所在的草坪頭管制站,海拔僅有1000M。
以海拔適應來說,從1000M跨到隔日的3400M,將面臨的氣壓變動相對劇烈。
我苦笑。易犯高山症的江,來爬台灣最高的玉山,居然無法讓他漸進適應海拔,還真是「怕什麼就強碰什麼」啊?
事到如今,只好祈求南湖山神(!)
拜託拜託!看在我們三星期前才剛在海拔3200M的南湖圈谷蹭了這麼多天,江的身體血氧不要太快忘記高山模式啊!
#我也不是很懂為啥爬玉山要祈求南湖大山
#總之現在能攀到什麼高山罩我們就攀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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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謂「不知者最幸福」,早晨七點才開放的管制站,讓江因此得以睡到自然醒,不用一大早起爬。我們隔日風風火火地飆到玉山停車場,為了爭取時間,還破例搭了登山以來第一次的接駁車,終於順利在早晨八點多走進玉山登山口。走才沒幾步,江忽然回頭問我:
「台灣第一高峰是哪座啊?」
「什麼?你在問第二高峰嗎?」我還以為我聽錯了。
「不,我問的是第一高峰。」江安詳地說。
「你現在是認真的嗎……當然是玉山啊!」我震驚了。
哇賽!這傢伙還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就來爬玉山了!
#我看連南湖大山都很難保你了
#如果玉山堅持想把你踹下去
行走兩個小時後,我們在岔路口暫時卸下重裝背包,輕裝攀登第一座玉山百岳:玉山前峰。
玉山群峰總共包括九座百岳,偏北側的五座,又被統稱為玉山前五峰,是我們這次的目的地。
「玉山前峰」是五座百岳之中距離塔塔加登山口最近,也是海拔最低的一座。如果海拔3239M也可以叫做「低」的話。
身處巨人之中,相對嬌小,但可別因此小覷玉山前峰。顧名思義,祂是玉山主峰的「前衛」,以連續陡上,難抓握也難站踏的「大石瀑」景色而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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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大石堆中揮汗攀爬沒多久,雲霧瀰漫了整座山林,玉山瞬間換了顏色。
蓊鬱的翠綠,化為濛透的淨白。
冰清玉潔,玉山本色。
我歡快吁出一大口氣,迎接我心中「最好的天氣」。
上月爬南湖大山時正值夏至,午後雷陣雨消蹤匿跡,連續炙曬的艷陽讓我大喊吃不消。如今來訪玉山,尚未正午,玉山已披上一襲沁心涼的霧紗,消了不少暑氣。
相較於還宛如蒸籠的平地,在高山上,氣溫變化更為對應節候。爬上海拔3000M的我們,可以敏銳感覺,盛夏雖仍怒放,氣勢已經接近了尾聲。
本來預定提早起爬,來閃躲預報的午時雷雨。既意外為管制時段所延遲,勢必傍晚才抵達得了排雲山莊。何妨悠閒賞玩玉山前峰之上,另一種霧色聚散的風流?
心似雲,眼如風。雲深不知處,盡在此山中。
我不費力眺遠,轉而從容察近。處處岩縫中,我驚喜瞥見,各式小巧的高山花朵,正微微顫動。
原來萬物,細觀皆巨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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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前峰山頂,我們還來不及喘氣。身側傳來一陣禮貌的請問:「可以幫我拍張登頂照嗎?」
江喀喀按下數張,驀然稱讚道:「你的中文說得真是標準!沒靠近看,沒發現你是外國朋友!」
我循聲望去,看見三角點旁站著一位外國男生。略帶靦腆的他,似乎很欣喜於江的讚美。
「你們也是爬玉山前五峰嗎?會去爬玉山東峰嗎?」獨攀的他,試著進一步和我們攀談:「我打算要去,但我朋友阻止我。雖然我爬過更難的山,他們卻說東峰摸黑找路危險。」
「會啊!我明天凌晨一點,要出發去玉山東峰。」我輕快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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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凌晨一點要去玉山東峰!」旁邊忽然岔來另一道爽朗的嗓音。一位甫到達山頂的山友大哥面露喜色,主動加入我們的閒談。「太好了太好了!我明天一點也要去東峰!正愁找不到人一起去!我們整隊十個人,沒有一個人願意陪我去!」大哥朗聲抱怨。
喂大哥,這很正常好嗎?這種不睡覺徹夜爬山的瘋子,即使在山岳界也屬稀缺。
「皇天不負苦心人啊!」大哥的隊友發心恭喜,邊露出了「終於解脫」的眼神。
「那我們明天凌晨一點,排雲山莊門口見囉!」笑開懷的山友大哥,逕自向我和江約定。
呃,既然大哥如此熱情地無視我們根本不相識,乾脆揪一揪大家湊一團吧!我轉向剛剛正詢問東峰路況的外國男生,半開玩笑地慫恿:「走啊!明天一點,一起爬玉山東峰!」
他苦笑,以唇語無聲回應:「太早了!」
其實江並沒有打算要去東峰,但此時他也默然愣住,勉力向大哥擠聲道:「我還在考慮。」
乍然之間,玉山前峰頂,臨時改組出一團「玉山東峰隊」。萍水相逢,呼朋引伴,午夜為約。究竟會有多少人真正出現,又會有多少人投降在被窩,讓我們認真地,隨便看下去。
高山之上,心與心沒有藩籬。相逢同路,即為同伴。人人皆友,是謂山友。
玉山含笑看著我們嬉嬉鬧鬧,竟或許因此忘了風雲變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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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涼爽,重裝的我們順利抵達排雲山莊。我邊卸行囊,聽見身旁山友們紛紛望天讚嘆:「太幸運了!昨天大雨,今天竟然沒下!」
彷彿慈愛的母姐,玉山在天邊撥雲觀望。
成長總需要風雨,卻原來如果一晌允許,誰都想用幸運,滿滿眷寵著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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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山主峰 -
凌晨00:55,我獨自步出排雲山莊大門。迎面兜來的冷風,終於讓我重新舒暢呼吸。
如我所料,我在山莊夜不成眠。
雜沓的人聲、潮濕的塵味,小小的屋中擠了一百多人。我向來對氛圍極為敏感,這一年來的山旅,我和江往往選擇自行搭帳篷,只有雪季寥落時,才會入住無人申請的山屋,正是為了避免和其他山友相互干擾。
排雲並無營地,又是登玉山前五峰唯一住宿處。這一趟卻是避無可避。
排雲之上,滿天星斗。我在木棧板上換穿野跑鞋,抬頭張望,發自內心讚嘆:好美,好遼闊。
多麽想以天為帳,雲作被,蜷在屋外長椅上好好睡一晚。
雖然周遭其實還是人聲鼎沸,似乎有一團登山隊也剛起床,正嬉笑盥洗覓食。或許排雲從沒有不熱鬧的時分吧?
凌晨01:00,昨日的山友大哥並沒有出現,我鬆了一大口氣。
我其實不習慣和人同行,說是孤僻也不盡然,只是不喜歡邊走邊聊天。
高山之上,我專心把所有風景,貪心包羅進眼睛裡。
靜靜用整副身體去珍藏。如果可以,我不想說任何話,彷彿一開口就會掉落了某些寶物。
或許其實,心盛滿了天空時,我因此抓不到語詞,總覺得不須說話也能懂。
我望著山,想起或許我的貓,也曾這樣全心望著我。
江還在山莊裡酣睡。雖然他原本曾考慮,是否陪我一起夜爬玉山東峰,被我正色勸退了。
玉山東峰,如果只是出於陪爬,就別去了。
百岳非雪季時的最高分級,難度C+。
🌟 高山常識補給站
*百岳難度分級*
官方的「登山分級制度」 一般季節分成 4 級
A 級:一般健行路線,活動天數約需 1-3 天。
B 級:中級縱走路線,活動天數約需 4-5 天或活動天數約需 1-3 天但有危險地形。
C 級:高級縱走路線,活動天數約需 5 天以上。
C+級:高級縱走路線,有垂降及攀岩地形。
雪季期間分成 2 級
D 級:雪地健行及縱走,雪季管制期間有條件開放之路線。
E 級:雪季管制期間暫停開放之路線。
此次攀登的「玉山前五峰」:玉山前峰、玉山主峰、玉山西峰分級為A。
玉山北峰分級為B,玉山東峰分級為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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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江約好,天亮後,待我從玉山東峰回返,我們在玉山主峰相見。
告別了排雲的擾攘,我一個人輕輕走在往玉山主峰的山徑上。
或許我是今日第一位登山者吧?前方不見任何燈火。
輕盈的心,逐漸被沈重的步伐所席捲。
昨日重裝一天,抵達排雲山莊安頓後,我只剩下不到五小時可以闔眼假寐,午夜又再度整裝起爬。
我的身體清楚告訴我,它幾乎沒有獲得休息。
而今日,我將用這副身體,先登上玉山主峰,再攀向玉山東峰,回返主峰後,再前往玉山北峰。
連我都開始懷疑,能不能完成。
越來越高,彷彿攀向夜空,冰冷而稀薄的高山空氣撲面拂來,我調整呼吸,努力控制暈眩和虛弱,在顛簸中找到平衡,如茫茫大海上唯一的小船。
肉體的不適之上,卻閃爍著心靈的自由,無比美麗。
我終究並沒有翅膀,卻將駕著沈重的肉體登上群山之巔,誰能說這不宛如飛翔?
高山碎石坡之上,滿滿無盡的星斗。天邊的萬家燈火,皆沈睡在地平線下,微微折映出光芒。
唯我一人漂流,彷彿我又重新成為,遼闊蒼穹中的一顆星子,重新回返宇宙的一部分。
而曠野之中,雲端之上,靜靜在闇夜中明目守望我,正是玉山主峰。
往上望去,無須再問,無需懷疑,甚至不用再拿出地圖確認。那最高處,當然就是玉山主峰。
原來即將抵達最高,是這樣篤定的寧靜感。
之字型的山路上,下方逐漸出現另一盞燈火搖曳,接著靠近我身後。是其他夜爬而來的山友吧?衡量彼此速度後,我側身讓路。對方向我略點頭示意,接著快步行進,與我拉開了距離。
黑暗之中,我隱隱覺得那道身影有些眼熟。
上方的玉山主峰,無光卻宛如燈塔,持續指引著我。
不同的是,視野中還多了剛剛那位山友的燈火,彷彿先行之船,幫助我在張望中量度,距離靠岸尚有多遠,還有多久。
每一步都不容易,至少我的心仍然穩定航進。
而我心知玉山已經用最大的溫柔,維持住天空的靜朗。以風勢聞名的主峰山徑上,一路竟悄然無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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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過了著名的風口「鐵籠」,管理處在此架有一長段鋼鐵棚架,防落石砸下。離主峰頂應該只剩半小時了。
鐵籠過後,管理處又架有鐵鍊,協助登山者攀爬裸露感極重的山徑。略可旋身的山徑上,忽然有另一盞燈光,從上方顫巍巍地下臨,逐漸靠近了我。
我停步困惑。這離日出尚遠的時間點,欲上主峰的人潮,才從山莊剛出發。欲上東峰的獨行者,想當已越過主峰。這逆向的一盞燈光,究竟欲往何方?
「你是要去北峰看日出嗎?」雖然路徑很牽強,我忍不住開口詢問。
「不是,我已經要回去了。」對方答道,忽然接著問我:「妳是昨日在前峰頂那位嗎?」
啊,我從爽快的嗓音終於辨認出來,是跟我約定的那位山友大哥!
「妳怎麼現在才到這啊?」大哥直率地劈來一句。
呃,我就慢。
山岳界不評論彼此速度,這不是基本武德嗎?嗚嗚。
算了,我能如期走到這,已經很感動了,也很坦然。
「大哥你已經從東峰回來了嗎?」我詢問道。我想起昨日他發下豪語,志不在東峰日出,是要從東峰再回返主峰看日出。
「沒有,我剛剛才上主峰,往東峰探一小段路,路跡不明,我就回頭了。」大哥嘆氣道:「唉!昨晚我真不該喝酒,今天狀況很不好,我要回去山莊休息了!」
大哥看了看我:「妳還要去東峰嗎?路非常難找喔!剛剛前面有一個男生也過去了,只是……」他欲言又止。
「他腳程太快跟不上對不對?」我了然於心,幫大哥接話。
大哥指的應該就是稍早越過我的那盞燈光了。如果能夠循著對方引出的路,或許大哥就算拚著身體不適,也會去東峰吧?
黑暗之中,我們都看不清彼此的神情。知悉我沒有停下的意思,山友大哥忽然冒出了一句,我終身都不會忘記的話:
「去完成它吧。」
他沒有試圖勸阻我,只是交付了然於心的信任,與祝福。
他說完便轉身下山,一抹蕭索,又一抹瀟灑,像一隻曾翱翔天際,卻悄然退場的老鷹。
且回巢去休養翅翼,誰說未來不可能捲土重來,只要壯心不死。
而他莫名相信眼前這個看似嬌弱的獨行女孩,終於將去到東峰。或許因為,他認出了和他一樣的眼神。
我們都是眼眸炯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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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03:40,頭燈一圈光芒下,終於映照出,我曾在無數照片中看過的那塊石碑:「玉山主峰」。
標高3952公尺,無盡闇黑夜空中,我獨自立在台灣最高峰,也是東亞最高峰之上,忽然泫然欲泣。
我倚靠著石碑暫時休息,彷彿聽見了,玉山女神在我耳畔溫柔呢喃。
(去吧!去展現妳的堅強,與柔韌。)
心清如玉,義重如山。
這曾經刻在玉山山巔的銘文,完美詮釋了玉山精神。多少人畢生心願為玉山之巔,卻只為那最高峰的光環。觀光客逕自評論祂美與不美,是否符合大眾的想像期待。而祂只是讓一切都隨風,無論有多少人盲目追尋或屏棄,祂都仍毅然守護,這座高山之島。
祂在喧囂中如此恬靜,高出雲表,不染纖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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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站起身的我,終於久違感受到,身體輕盈如風。
闇黑之中,無人見證,卻是我和玉山主峰的首次相遇。
待我尋完東峰歸來,再次登上主峰時,想必天光已大亮。
然而此時此刻,曠野之上,一心瑩然,與玉山同在之璀燦,竟絲毫不遜於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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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山東峰 -
我曾經,如此嚮往成為一隻鷹。
鷹是天空中的王者,在無處可立足的高空之上,優雅翱翔。牠憑乘氣流,不需揮動翅膀,牠俯衝而下,瞬間攫獲目標。
那是和我生命特質最相反的方向。當我拚命長出了翅膀,揮舞才發現,原來我本是一隻蝶。
鷹在如此遙遠的高空之上,草叢間的我,只能永遠仰望。
而我,如今用盡全力終於站上了玉山主峰,台灣島離天空最近之處。我離鷹,近一點了嗎?
我立於玉山之巔的這一日,剛好是節候中的「小暑三候」。傳統時令記載,在這一日,小鷹開始學習飛行,駕馭自己的翅膀。
我是否已擁有,成為一隻鷹的勇氣?
(鷹是傲視穹蒼的存在。
卻很少人知道,牠一開始也必須學習飛行,一次次摔落懸崖,甚至折斷翅膀。
小鷹的全身構造都為飛翔而生。
但若學不會飛翔,學不會掌握自己,學不會成為鷹,即是死亡。)
穹蒼之下,我站在主峰頂,闇黑之中舉目望去,沒有任何指標,也沒有任何路。我看不見欲通往的玉山東峰,究竟在何方。
那一瞬間,我明白了山友大哥為何選擇退卻。
卻正是因為,看不出任何路,我清楚地明白,只剩下一個方向。
主峰更前方,迤邐而去略矮的側峰。而其他方向,都是斷崖。
我快步往側峰而下,踩踏著高高低低的亂石尖頂,腳下的野跑鞋,敏銳回饋著地面的起伏。
我曾經長久穿著最止滑的雨鞋,或者保護腳踝的高筒登山鞋,因為持續復健中的身體骨架,經不起任何跌損。
而這次,我終於下定決心解放腳踝,撤下防護的沈重桎梏,換回自由的靈活敏捷。
相信自己的腳,相信自己的全身,感受最自然的觸地姿勢,讓地面支撐我。
無聲之中我彷彿聽見,山脈群起為我鼓舞。
奔跑吧!女孩。
是時候了!妳做得到!
(首次來到高空之上,沒有任何成鷹引路,四面八方各種氣流,高高低低蠢動。
該依乘哪道才是正確的風?小鷹感覺徬徨。)
越過側峰,我終於看見了往東峰的官方指標,鬆了一口氣。
但沒有多久,路徑又消失了。只剩不斷陡峭而下的傾斜石壁,我倚靠繩索艱難下切。只是到了盡頭,繩索也消失了。
闇黑之中,什麼都看不清楚。我無數次停下,不斷對照著離線地圖。
當我終於在眼前認出了著名地標「鳳尾岩」,我又欣喜又忐忑,花了這麼久時間,原來我才走了這麼一小段路!
從鳳尾岩眺望,我終於看見,玉山東峰現身於視野。
而折射出東峰稜線的,卻是地平線隱隱亮起的第一抹曦光。
我又緊繃又釋然。曦光微現,意味著日出前的時間不多了;卻也代表,我即將離開黑暗夜,抵達光明界。
摸黑獨攀,其實最容易將人吞沒的,正是那凝滯的恐懼感。日出之前,頭燈之外,唯一發亮的只有從心中燃起的光,不斷穿越無邊無際的黑暗。
主峰往東峰的稜線上,路高高又低低,斷斷又續續。我一個踩滑,險險蹲下穩住身子,踢落不少土石。下方望不見底,幸好我沒有滑下去,否則即使不跌墜谷底,這鬆脆而陡傾的土石邊坡,估計我也很難再爬上來。
稜線兩側佈滿斷崖。這是什麼若不小心判斷錯路,就會隨時宣告 "Game Over" 的「死亡遊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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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徬徨間,體內翻騰的鷹之意志,竄成了雪亮直覺。
小鷹乍然定睛,牠從騷亂的風中,看出了隱隱秩序,宛如宇宙星軌自有協和的流向。
啊!牠識得了天路。)
如果有機會詢問偉大的山岳前輩們,究竟為什麼登上高山?我想他們會回答:當然不為了「送死」,一切都該「求生」。
彷彿浮現出隱形地圖,我的雙眼驀然重疊了山岳前輩們的觀看視野,悟出無路之前的原始曠野,前輩們原來都如何判斷,哪裡將可以成為「路」。
從山的各種空隙、間隙及縫隙,找出相對最平緩好走的地方。這就是為什麼,後人看到的路段和路段間,會用各種出乎意料的方式銜接。
原來根本不存在,一通到底的外在路徑;從來都只能依循,內建於心的自我導航。
經驗和直覺,勇敢和謹慎,不斷相輔相成。
我猶豫著該從哪一側繞過鳳尾岩?離線地圖中貌似是左側,但眼前左側卻分明是斷崖。官方在鳳尾岩旁豎立了一桿「小心斷崖」的圖誌,我在圖誌旁原地旋身,試著模擬各種角度,從圖標面對的讀向,推測路的走向應是右側。
比起盲目走陡峭的左側,何妨就照判斷走平緩右側,錯了頂多再繞回來。
賓果!我答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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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持續在山的走勢中找跡循跡。從鳳尾岩通往東峰,沿路雖然仍不時模糊難辨,相較先前已越發清晰。我覷空望向東峰,驚喜辨認出遠遠山壁上,一盞微亮的移動燈火。
依腳程判斷,應是最早越過我的那位山友,登頂後回來了吧?
奇怪的是,那盞下返的燈火理當越來越靠近,卻遲遲沒有縮短距離和上爬的我交會。
莫非從東峰下切如此艱難,大幅拖慢了山友的速度?
我開始為我登頂後回返的路擔心。如果只是難度,還可以咬牙克服;耗費拖延的時間,卻毫不留情流逝。一路至此,登上東峰的難度遠超想像,看來我已來不及在預定時間,回玉山主峰和江會合,此刻卻也來不及通知他從山莊延後出發了。
更困難的其實是,到底要怎麼通知他?!
我路過了一個通訊點木牌,撥出手機,卻沒有任何訊號,打不出去。
呃,他在主峰如果久等不到我,報案怎麼辦啊啊啊?
我彷彿回到原始洪荒,絞盡腦汁思考著,高山上各種可能的傳話方式。
方案一:登上東峰頂時,拚命跳躍揮手,外加千里傳聲:「我在這裡!」只要能讓主峰頂的江發現我,他就會安心了。
駁回:敢情我以為這距離近如七星山主峰和七星山東峰?就算江忽然開通千里眼,我也缺乏泰山般的肺活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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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案二:和前方那位下返的山友交會時,託他回到主峰頂時順便千里傳信。可是還得想辦法讓山友記誦衣著特徵,在主峰人海中認出江。
駁回:當我重新抬頭張望,前方視野中那盞唯一的燈光,不知不覺間居然消失了?!
我一驚,上述各種妄想瞬間消散。眼下這事才更非同小可!那山友去哪裡了?下東峰只有這條路啊!我不可能看不到他啊?
莫非要協助報案的是我?
我反覆搜尋記憶,確定我剛剛不曾聽見任何墜谷的碰撞喊叫聲(!)
掛念著不知去向的山友,以及音訊不通的江,我惴惴不安地來到了東峰腳下,最後也最著名的難關:垂直鐵鍊攀爬。
玉山東峰,壁立千仞,不但與我曾走訪過的品田山、關山和奇萊北峰,同被列為「十峻」,其難度又被推為「十峻」之首。東峰以落差達140M的峭壁,垂直而上的鐵鍊攀爬而馳名,令不少登山者聞而喪膽,止步於主峰上望而興嘆。
面對這傳頌中的驚險難度,心事重重而恍神的我,無意中展現了超乎尋常的敏捷。一拉鐵鍊,展臂跨腿,借勢使力,行雲流水,一個回神,我竟已攀到了東峰半山腰。
峭壁上尋了一塊突出的大石暫且坐下,我一咬牙,決定不找什麼訊號點了,直接再撥給江一次。
呃,居然接通了。這是什麼玉山顯靈的奇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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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端傳來江熟悉的嗓音,我頓感釋然,連忙解釋現況。江預估自己再一個小時就會順利抵達主峰頂。
我商量道:「我可能早上八點才能回到主峰,你要在主峰頂休息曬太陽,還是要往東峰走一段賞景,直到和我會合?」
江果斷秒回:「我在主峰等妳。」
不得不讚賞他,登山者首要而必備的能力,就是這種精準的自知之明。
彷彿呼應著我憂慮半消的心,天色已恢恢半亮。
我重新站起身,順著鐵鍊繼續上攀,心知今日的日出,我既無法在主峰頂,也來不及在東峰頂觀看了。
我伏靠在東峰峭壁上,周遭細微變幻的溫度和光線,在在告知我,太陽已快我一刻鐘,從東峰另一側登頂。
這是我第一次,無法親眼目睹日出,卻不覺絲毫惋惜。
全身全心,我感受到了日出。
全力全意,我終究來到了東峰,因此沒有絲毫遺憾。
我繳出了登山至今最艱難,也最漂亮的一張成績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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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頂在望,我最後靈光一閃。我牽掛著的那盞忽然消失的燈光,該不會並非下返,卻是跟我同向上攀,已抵達了山頂?
揣測間,玉山東峰頂乍然展現眼前,以及一位正坐在石上吃早餐的山友身影。
啊!原來是昨日玉山前峰頂,那位詢問東峰路況的外國山友。
孤身坐於東峰頂的他,見我驀然出現,他驚喜露出微笑。
(兩隻年輕的鷹通過了考驗。
牠們一起並肩眺望著,從雲端鋪展開來,無限遼闊的天空。)
「啊!摸黑的路真是超級難找!可以爬上這裡,我真是太為自己感到驕傲了!」鬆懈了全部的心,我卸下背包,忍不住嚷嚷出聲。
他認真頷首。
即使回去不斷對他人繪聲繪影追述,畢竟也只能想像彷彿。而竟有另一位夥伴原來也同時經歷,相互感同身受,一起刻骨銘心,這一路的艱鉅。
夜爬 + 獨攀 + 找路,原本等級已是C+的玉山東峰,我們歷經的難度應該有C++了吧。
「好棒喔!可以在這裡看日出!你在東峰頂坐很久了吧?」高起的天光下,無懸念地錯過了日出的我,發自內心地喜悅,為了終究有人,迎接了東峰的日出。
「我也才上來二十分鐘而已。」他出乎意料地答道。
以他的腳程,這麼遲才至此,想必也在摸黑辨路上吃了不少苦頭。
「啊,昨天前峰那位大哥,我在主峰遇見他,他要我帶話給你,說他不舒服先回去了,怕你沒看到他會擔心。」我向外國山友解釋道,他理解地點頭。
欸,結果千里傳信的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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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我獨行,竟逢同伴,我們為彼此互拍了登頂照。
是說,如此刁鑽的路,如此罕見的時間點,東峰頂居然有其他人可以幫忙拍照!
#大概跟抽中排雲差不多幸運了吧
我卻無暇在東峰頂久留。掛念著江在主峰頂久候,我環繞一圈展望,戀戀不捨卻迅速背起了行囊,就要向外國山友告別。
「我想今天東峰頂,應該就只有我們兩個了吧?」他默默瞥向遠方天空,忽然說道。
「不,」我輕笑,舉手擋光,瞇眼眺望來時路的山徑。那曾讓我們纏困多時的朦朧稜線,如今在天光中無比清晰。「後方還有一大隊人喔!雖然可能還要好一陣子才會上來吧!」
我瀟灑轉身,把東峰頂的寧靜壯闊,再度留予他獨享。
(雲端大開,首發的兩隻鷹背後,不斷有小鷹遙遙尾隨,宛如一個又一個逗號。
牠們即將各展身手,在只有自己能悟出的路中,展現鷹的意志。)
孤行的尋山者啊,你且看,既有人走出了路,必有人也摸索而來。
這就是人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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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又回返至東峰和主峰間的稜線,迎面遇見了這登山隊正往東峰而去。其中一位親切的大姐,興奮地向我喳呼:「妳好厲害啊!獨攀嗎?居然還夜爬!」
我害羞地點頭,好奇詢問她們,天亮後路好找嗎?她們說路很清楚。
我想也是。那宛如登天,只存在闇黑中的曖晦艱鉅,日光大亮即悄然隱去。
卻蔚然刻在了走過者的心上,宛如夜之加冕。
「我們遠遠就看見妳喔!還有另一位對不對?」隊伍中另一位大姐笑瞇了眼,活靈活現分享道:「兩道身影,就這樣懸掛在山壁上!哇!真的好精彩!」
謝謝妳們,讓我看見我的身影,在妳們眼中,原來成為如此美麗的風景。
謝謝妳們,讓我聽見我的腳步,竟在我所未知處,如此撼動鼓舞著他人。
或許,成為一隻鷹,最關鍵的不是翼力,也不是眼力。
卻是擁有,成為鷹的決心。
⛰︎⛰︎⛰︎
~間奏:我們在玉山主峰相見~
馬不停蹄從東峰又殺回主峰的我,攀上主峰旁的稜線,終於看見了江的身影,我擠出最後的氣力朝他大喊,他張望過來,我虛弱地揮了揮手。
跨越這最後的距離,還來不及喘過氣,我將他拉向開闊的展望處:
「你看!你看到東峰了嗎!你看到東峰跟主峰間那段稜線了嗎?我剛剛就是一路陡下下下到那裡,然後又一路垂直上上上到東峰。你看到東峰那面峭壁了嗎?然後我從東峰頂又垂直下下下回稜線,再陡上上上爬回主峰來找你。我根本是用愛飆回來啊!」
在玉山主峰頂舒服曬太陽,睡了一個半小時的江,悠然回覆道:
「我知道啊,剛到主峰時,我本想說要不要去找妳。眺望了一下東峰,發現路長那樣,我就果斷放棄了。」
欸,原來摸黑看不清楚,也是一種傻人有傻福嗎(?)
抵達後才在天光大亮中震驚,我剛剛一路居然都爬了些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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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山北峰 -
風險控管力,是登山之時,最攸關性命,卻常被忽視的能力。
高山之上,最困難的其實不是「地形」,而是「天候」。
體力多好,技巧多高,一旦風雲乍變,我們都渺如微塵。
這一日出發前,我認真思考順序,該先去玉山東峰,或是玉山北峰?
東峰險峻,北峰緩伏。
若以夜爬來考量,北峰看日出的安全性優於東峰。但若考量到午後天氣變換,將東峰留在最後,遇雨的危險性又遠高於北峰。加上整日長途行走,體力耗竭時才去爬東峰,怎麼想都不是明智之舉。
排雲—主峰—東峰—主峰—北峰—排雲,我因此擬出了這樣的行程。
午夜起爬,若能剛好在午後雷陣雨前就回到排雲山莊,這樣最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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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安排卻也有隱憂。先不說夜探東峰的艱難度,後來證明遠超想像。在一日最寒的凌晨,在台灣最高的海拔,睡眠不足連續行進數小時,非常容易誘發高山症,這也是我堅持不讓江跟來東峰的主因。
江在山莊睡飽後再出發,只走主峰和北峰,體力上應該合宜許多。
而且雖然是意料之外,他在主峰頂原地等我,悠閒曬太陽一個半小時,或許也更符合他的個性和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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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從東峰趕回,和江在玉山主峰頂會合,我無暇坐下休息,見他還在慢條斯理地收拾裝束,我忍不住開口催促:「走吧!我們還要去北峰!」
我當然很累。
來回東峰較預期多花了一倍時間,導致去北峰的時間大幅延後,莫貪戀此時主峰風和日麗,尚有一山要行的我們,其實已沒有太多餘裕。
我和江步下主峰,從風口「鐵籠」旁的岔路下切,開始邁向玉山北峰。
一開始就是毫不客氣的碎石大長坡,不斷往下。管理處在沿路立起多根鐵柱,架上長長長的鐵鍊,方便登山者扶握。
迎面遇上從北峰回返的登山團,他們正反向拉著鐵鍊上爬,我們錯身相互禮讓,其中一位伯伯忍不住向我感嘆:「從北峰回來,最後要上爬這一大段真是超累!」
聽見他們還打算去東峰,我也忍不住預先告知:「從東峰回來,最後上爬到主峰那一段也超累!」
#登山客相互碎念取暖時間
#玉山表示不然你們指望有纜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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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著鐵鍊不斷往下,機械性的重複步調,一時竟有種搭乘電扶梯的錯覺。
彷彿我搭乘著自己的身體,一回神,才驚覺我邊走邊斷電睡著了一兩秒。
累過頭了。
我甩甩頭,定定神,瞬間轉換成「天地充電」模式。
從空氣中獲取能量。
在行走中恢復體能。
聽起來不可思議,我在高山上的體力,卻確實靠天續航,蒙山恩賜。
以及從大自然所有動植物,傳遞來的滿滿愛力。
獨自一人,如此渺小。與天地同在,重新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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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一個剛好平衡的速度,我勉力跟上江的腳步,終於下到了長長的碎石坡底。稜線從此處開始往上,一路連綿至北峰頂。
走進了冷杉林段,拂來的沁涼讓我鬆了一口氣,體力已所剩無幾的我,格外不耐曬,此時能有遮蔭,宛如天助。
走出了冷杉林段,開闊的土坡上,點綴著零星草木。視線已能望見玉山北峰頂,和其上的北峰氣象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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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峰已在望,卻始終在望。
疲憊中,彷彿怎麼走都走不到,怎麼靠近都還是好遙遠。
從凌晨一路晴空萬里的天空,此時逐漸湧現大片雲朵。
我敏銳察覺,天氣開始在轉換。
向上仰看,北峰山頂後的天空,已化為一片白色。
我連忙張望身後,主峰和東峰後的天空,藍色塊也所剩無幾。
雲霧已從天端湧近,短暫止步於玉山各大山頭旁,彷彿衛兵暫歇,等待指令,便要在霎時之間籠罩山頭。
啊!請等等我!
拜託!請網開一面,再等我一下下!
我不知從何處湧現了力量,居然加速越過了江,率先往北峰頂拚命爬去。
從內心深處流淌出眼淚,我知道我比約定遲到了,但我已經盡全力了,只剩最後一點點路,可不可以,再為我保留一下登頂那刻的展望?
如此傻氣而不自量力,卻一心一意的我,天地竟默默動容。
彷彿回應我的祈求,雲霧就這樣和山維持著一段距離,只溫柔地輕輕飄動,協助遮擋我頭上的烈日。
玉山助我,也祝我完成願望。
11:00AM,我們終於登上玉山北峰。
也正好是我的第四十座百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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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氣象站,位於玉山北峰頂,是全台灣海拔最高,也是東北亞最高的氣象觀測站。
水源幾乎完全仰靠降雨或降雪,供電倚賴太陽能板。這裡被封為「全台灣最孤獨的工作」。
僅一位氣象人員駐守,外加兩位助理協助粗重工作。每次輪值就是一個月,必須自行揹負重達數十公斤的糧食及各種必需品,從玉山登山口徒步攀爬至此。
在玉山北峰頂工作,生活極其刻苦,風景卻也絕美。
我們靠近氣象站門口,看見門牌寫著:「玉山北峰一號」。
#應該也是玉山北峰唯一一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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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氣無力的我,和江走上氣象站後的玉山北峰三角點。我眺望不遠方的玉山北北峰,據說展望亦絕佳,只是此時雲霧已半籠上北北峰,我心知即使趕過去也看不見什麼了。
北北峰本來也在期望的行程之內,我淡淡向江說道:「今日就到這邊吧,我們準備回頭。」
適可而止。
我心知天地已盡了最大的力量幫忙,我若再貪,就要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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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步回北峰氣象站前的眺望台,展望傳說中的主峰東峰連稜壯景,這裏是玉山主峰最經典的拍攝角度。
何其幸運,終於沒有錯過,這趟我最期待的眺望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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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輕拂,陽光露臉,眺望台上佇立的我,終於全身乏力。從凌晨一點起爬至今,歷經主峰、東峰直到北峰,十小時中我幾乎沒有停下休息。
我躺下在眺望台上的木條長椅,群山為抱,天日為照,我全身鬆軟,瞬間陷入昏睡。
當我再次睜開眼,倏忽已晃過一個小時。正午十二點了。
我半坐起身,終於覺得恢復不少,有力氣回排雲山莊了。
主峰和東峰居然仍巍巍可見,在眺望台對面直直平視著我,我頓覺羞赧地搔搔頭。
#玉山主峰跟東峰表示妳說想來這邊看我們
#根本是讓我們看妳睡吧
#誰叫北峰氣象站比排雲山莊好睡多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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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我和江剛下返玉山北峰稜線,步回冷杉林段沒多久,在旁等待已久的雲霧,快速籠罩了北峰山頭。
這是天空再明確不過的告示:北峰即將「關門」。
我們仰望著前方聳立的玉山主峰,讚嘆那如紗的雲霧,是如何倏忽飄散而下,掩蓋了我們即將爬上的路。
宛如天女散花。
天地轉瞬靜寂下來,北峰稜線上,唯剩我和江兩抹身影。
來到綿延的樹林段終點,我們即將走出去,上爬來時長長長的碎石大斜坡。
忽然,從最後幾棵冷杉隙間,飄下了雨。
雨雖微弱,我卻彷彿展讀了山神的提示紙條,忽然閃過直覺:在這最後遮蔽段,趕快先穿上雨衣雨褲。否則只要置身碎石裸露段,乍逢大雨,必定來不及穿好就全身濕透。
我呼喚江暫停腳步。我們正為自己和背包披上雨具,天空陡然從樹隙傾下一陣細瀑,擲地有聲。
土壤上彈跳紛紛,咦,似乎不是雨?
「哇!是冰雹耶!」江率先驚訝喊聲,接著愉悅笑道:「我原本還想說,這雨也太冰清玉潔了?結果還真的是冰。」
呃,真不知該為他的大膽捏把冷汗,還是該讚許他懂得欣賞美?
細冰雹持續不到一分鐘,驟然歇止。我們正好穿戴妥當,正式離開北峰範圍,爬往主峰的裸露段。
才一踏上長長的碎石大斜坡,握住鐵鍊開爬沒幾步,雨勢迅速變大,從天空和山頂,如簾幕唰啦而下。
我們五月份在屏風山才剛通過的雨訓,此時派上用場了。
高聳的雲端,傳來一聲一聲轟然雷響。
我們終究遇上了午後雷陣雨。
所幸不是暴雨,所幸未見閃電,所幸風勢甚微。我由衷感謝玉山的仁慈。
所幸雨備齊全,所幸體力稍復,所幸行程近尾。既閃不過雨就從容應對。
我和江不發一語,專注於手上和腳下,冷靜地持續行進。下雨不斷帶走體溫,上爬不斷升高體溫,在這長上坡段,竟剛好達成了動態平衡,我們因此不覺太累或太冷。
比想像中快很多,我們爬上了主北岔路口。雨也幾乎停了,接下來只剩一段段之字下坡。
下午三點,我們回到了排雲山莊。
下午五點,山莊外陡然暴雨如瀉,屋內的山友們和我皆咋舌瞪眼,祈福山徑上沒有尚未抵達的旅人。
原來我們畢竟還是閃過了最大的雷陣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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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玉山,美麗而狂暴。
人難以分清,美麗是山,而狂暴是天。島嶼上離天最近的玉山,只好一併承受這形容詞。
玉山主峰,海拔3952M。玉山東峰,3869M。玉山北峰,3858M。這串數字,是台灣最高聳的一段脊梁。
這一日的我,不斷行走於玉山之巔。腳步緊貼稜線,體會每一段起伏上下。不管下到多低,其實都還是好高。
我深深感受到玉山的銳利,這是一座間不容髮的山。
祂其實沒有多少餘裕能溫柔。
即使如此,祂仍無比寬容,接納任何朝祂走來的登山者。玉山心願,或許只希望每位流著高山之島血脈的子民,都識得風雲變換,知曉何時進退,在無比峻峭的祂揮刀砍風時,都安全避在刀背或刀鞘內。
無論誰自視多高,都不要逞勢站在峰尖上。
比峰尖更前,無方為你護擋,狂風暴雨下,你便首當其衝。
因為登上峰頂,並非代表比最高峰更高,從來只是因最高峰而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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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山西峰 -
我和江緩步於闇黑山徑上,這是我們在玉山的最後一日,在離開排雲山莊之前,順訪附近的玉山西峰,也是此行的最後一座百岳。
離日出尚有一小時,我們神態從容。
其實,我們並不為看日出而來。
西峰頂林木蓊鬱,沒有太多展望,方位上更與日出背向。此次選擇夜爬,只為可在清晨即回返排雲山莊整裝下山,並在中午前登出玉山登山口,讓江神清氣爽地銜接隔日工作。
我們走出了林徑,漆黑中視野一開,沉靜的西峰現身於草坡盡頭。我環視四周,驚喜一笑,在我身後不遠方,矗立著玉山主峰。
一眼就能認出來,因有點點微小卻清晰的燈光,正朝峰頂蜿蜒而上。
「你看,大家都正要爬上主峰看日出!」我向江笑指,然後遙遙向聽不見我的那些身影們,感同身受地鼓舞:「加油!加油!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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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我也曾為彼方的眾人之一。在玉山三峰間來回上上下下,乘風破雲的驚濤駭浪,今日都歸於平靜。已窮力歸來的我,此刻只想悠閒享受步伐。
日升東方,我在西方,卻原來從未相違,或早或晚,陽光仍會照拂於我之上。
不直視太陽,卻在眼角空出更多餘光,來玩味雲影。
接住那些最輕盈,最飄浮,我在趕路中錯過的吉光片羽。
為體能緩緩收操,也在最後告別玉山前,靜靜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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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西峰,海拔3518M,山勢寬緩。越過峰頂再下切一小段路,將抵達「西山神祠」,也是全台灣海拔最高的神祠。
全木造的小巧建築,古樸雅致,原身為日治時期所興建,戰後遭拆除。如今猶存者,由玉山國家公園重建,內部已無祭神。
歷史興迭,如今只餘空空神祠,或許正好讓人人在心中默默參拜,各自信懷的神祇。
我合十向玉山祝禱,致上崇敬與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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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玉山西峰,竟宛如一座巨大無比的神祠。漫步在斑駁冷杉間,清幽寧氛,肅穆禪意,流淌無形。而日出間陽光灑落於搖曳箭竹,又點睛出一圈圈溫暖和靈動。
這座靜謐盎然的森林,有個美麗的名字:「西山靈原」。
我們止步於神祠,往更前方的山稜眺望,荒煙蔓草間,已看不出任何路跡。難以想像近一百年前,此處曾存在另一條登玉山主峰的必經之路,那時的登山者熙來攘往,從塔塔加登山口至玉山前峰,接銜玉山西峰脊線,攀向玉山主峰。
戰後登山路線改道,玉山前峰至西峰間的路段,荒廢消逝,如今只有單登西峰的登山者,才會再度步至此。
曾經位於要道之上香火鼎盛的神祠,從此孤懸深山。
而來到此地者,或許也沒有多少人,會明瞭這段曾經。
看不到日出的此地,更少人會在日出時分來到。
此時此刻,只有我和江兩人,立於西峰山頂。
我們亦即將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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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開自落,自榮自華。或許玉山西峰更喜愛,也習慣這樣的寧靜吧?
山依舊在,只是人把路還給了天。
山永遠在,終於又再被還給了山。
在山的我,彷彿也把自己,還給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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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聲一:江的高光時刻 ~
早晨七點,我們順利從西峰回返至排雲山莊,我正在床位上收拾裝備,江忽然衝了進來,興奮地喃喃說道:
「我的高光時刻終於到了……」
啥?我一頭霧水。
「我在大廳遇見有人高山症發作,我現在要趕快拿暖暖包去給他。」江解釋道,壓低聲音嚷嚷:
「沒想到我也有可以提供別人救援物資的一天!嗚……」
嘿喔,以前都是被救助者,承蒙其他路過山友救濟鹽糖、能量飲或飲用水;
江這次終於易位成救助者,有能力和餘裕去回饋他人啦!難怪他如此感動。
此次出乎意料,江在玉山適應良好,沒有任何高山反應。
真不枉我們上個月在南湖大山蹭了那麼多天,滿滿累積「高山海拔時數」啊!
#醫學建議最好前兩個月待在海拔三千公尺以上滿三天
#所以江即使賴在南湖圈谷4G之丘耍廢也都正在充時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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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二:全台灣最高~
中午十二點整,我們順利登出了玉山登山口。三天前來程破例搭了接駁車的我們,還有些於心不安。
回程直接跳上接駁車,毫無違和,問心無愧!
輕身已過萬重山,有車可搭直須搭。爬其他百岳我們堅持自己走,來玉山就是要搭接駁車啊不然呢(?)
#大概因為其他山都要想辦法湊人數約接駁
#玉山塔塔加登山口接駁車就便利地等在那
回到我們自駕的車上,江氣定神閒發表了感言:
「我覺得爬玉山沒有很難。」
#呃那是因為難的部分我都幫你先排除掉了吧
#還不快收回你的觀光客發言啊啊
「欸,我們這次爬了全台灣最高的山峰,造訪了全台灣海拔最高的氣象站,以及全台灣海拔最高的神祠。你有沒有覺得只要在前面加上『全台灣最高』,聽起來都變得超厲害?」我向江興奮分享。
我繼續如數家珍道:「之前有山友在玉山氣象站看到躺椅,拍影片介紹說是『全台灣海拔最高的躺椅』。那我們這次在氣象站旁邊,也看到了『全台灣海拔最高的曬衣桿』耶!」
#結果我也不小心冒出觀光客發言嗚嗚
#玉山表示算了祂已經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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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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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
| 吳星瑩
瑩遊詩人|風之舞|心靈時鐘調節師
Singing Poet
Wind with Wings
Heart-Time Regulator
把天空穿在身上
那麼我就伸展成一棵樹
披上了風
曾吟遊於各創意市集,以即席靈感為客人創作專屬詩。如今持續探索各種領域的創作,引導觀者進行更深更遠的內在覺察。
持十三年純素飲食後成為食氣者。喜愛大自然,推廣恢復人與大自然的心靈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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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各種令人感動的故事,期望能夠鼓勵被攝者持續閃耀,也能夠啟發自己成長
讓這些充滿光的故事,傳遞給更多的人。
婚紗攝影師出身,七年的婚紗拍攝與婚禮紀錄經驗,精擅「人像外景拍攝」,
尤其擅長拍攝素人,及在紊亂的活動現場臨機應變,
捕捉一般民眾參與活動時的各種神韻,拍出獨特的美感與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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